第100章 大雪

  • 返乡团
  • 太溪石
  • 2083字
  • 2018-10-13 09:25:05

夜间的雪是最具童话色彩的。世界上的人们躲在温暖的屋子里进入沉沉的梦乡,一个个小房子覆盖上了厚厚的白雪,像一头头卧在地上的小绵羊。雪花飘飘洒洒,黑夜也被这纯洁的白羽毛镶上了天使般的翅膀。

守夜的人们眼见雪花越飘越大,陈建金赶紧招呼山顶的人们下山回家。冻的哆哆嗦嗦的高锋挤进一辆留守的汽车,吹着冰凉的双手说:“这雪来得可寸,早一天下多好啊。”

灯光像是穿越到另一个世界的高速公路,载着忙碌一天的人们开往可以休憩放松的温暖梦乡。

第二天,牛大力被厚如棉被的大雪震惊地张大了嘴巴,他推门进了大院,院子里的拖拉机、三轮车都成了萌萌哒的大宠物。瘦成骨架的小柴狗在狗窝附近转着圈,等着牛大力喂它早饭。牛大力从小门房边上拿起一把扫帚,扫了一条通向办公室的小路,去厨房热了点儿剩粥喂了喂门口的小笨狗。他想出去踏雪,可是大衣借给了高锋,刚扫个地都冻得哆哆嗦嗦,怎么去挑战封山的大雪呢。

做了半天思想斗争,他还是选择开了小太阳,猫在办公室取暖看电视。高锋双脚划船一般在被汽车轧得溜滑的雪地上骑着摩托车,还没进办公室就喊:“牛子啊!放假了啊!”

牛大力诧异地问:“老高啊,谁放假啦?你跑过来干啥?”

高锋把大衣递给他,说:“还你大衣啊!你怎么还不回家啊,大雪一封山,啥也干不了了。”

牛大力说:“等领导话儿呢。”

“等个屁啊,谁也不来,留你一人受冻挨饿,还混啥啊!”

牛大力也不知道自己坚持什么,可能就是想给自己破灭的梦想一个交待吧。他只好转移话题说:“平常看不出来,昨天一场大火才发现你们村里还挺团结?”

高锋嘻嘻哈哈地说:“不都为了那二百块钱的补助嘛。”其实,他也说不好,即使没有补助和面包,人们还是会不约而同地上山救火,他们救的不光是火,也是祖祖辈辈留下来的这片土地啊。

牛大力给高锋倒了杯热水:“哎,老高,你昨天说傻子点的火,咋回事儿啊?”

喝了口水,老高才笑眯眯地说:“这可是我们村谁都知道的秘密啦,哈哈哈。”

“啥秘密啊?”

“你知道山沟里住的那个傻子是怎么傻的吗?”

“不知道啊。”

“得有三四十年了吧,傻子那会儿还是一个英俊的小伙子。那年五月节,年轻的男女们都登上大牛角谈情说爱,互诉衷肠。傻子遇到了一个跟着亲戚上山玩儿的姑娘。傻子和人家姑娘看对了眼儿,私定了终生。可是这个姑娘家答应了婚事儿之后,姑娘却消失了,来无影去无踪。傻子四处打听,才知道这家人答应了傻子后又有一家有钱的人前来提亲把姑娘娶走了。小姑娘心思不定,家人强迫她嫁给了有钱儿的人家,从此断了和傻子的联系。傻子想不通啊,就爬到大牛角上,三天三夜没下来,下来之后就变傻了。”

“原来还有这么一段故事啊,”牛大力一边暗暗为夏西的离去伤心一边又稍稍为自己还好端端地苟活在这世上感到欣慰,他茫然地问道:“那和点火有什么关系啊?”

“那关系可大了,傻子傻了之后,每年过年过节的时候就自己跑到山脚点把火。前些年都是他老娘看着他,后来他娘死了。他自己搬进了山沟沟里住小破房,这些年都是村里的亲戚帮衬,一到他要点火儿的时节,村里都要专门安排一个护林员看着他。这不眼看要过年了,护林员听了天气预报说昨天中到大雪,刚回家准备年货,傻子就把山给点了。”

“哎,那这回他得在派出所过年了吧?”

“啥啊?一早就放回来了,陈建金刚开车给他送进了山,让他住在沟口傻子那光棍老叔家了。”

“啊?”

“护林员可倒霉了,今年的补助奖金泡了汤,还被通报批评。搞不好陈建金的村主任也别想当了,呵呵。”

俩人聊着聊着到了中午,高锋请牛大力吃了饸烙面。牛大力贪恋这沁人心脾的大雪,他披了大衣独自往山里走去。小福穿着棉袄远远地喊他:“你干啥去?”

牛大力说他想进山看雪,问:“你也想去?”

小福不惧地挥着小手:“走,走吧!”

牛大力爬了一段山坡,松软的白雪滑滑的、凉凉的。他让小福在山路边上等他,小福就等着他;他说给小福拍个照片,小福就伸出剪刀手咧出一张黑黑的笑脸。山下的村庄,每一处都美得不可言说;山上的草木,每一株都白出了不同的风味。

牛大力下了山,和小福顶着耀眼的阳光走到了大老虎沟的沟口,一栋灰瓦的老房子冒着炊烟,门口的雪扫得干干净净。一个人坐在门口的碾盘上晒着正午的阳光。

小福眼睛亮,老远就说:“傻子晒太阳。”

牛大力问:“什么傻子?”

“傻子放火!”

牛大力一想,莫非碾盘上坐着的是刚从派出所放出来那位自己在沟垴有过几面之缘的被人家叫做傻子的大叔。俩人走得近了,牛大力也认出来了,是那个大叔,眼神似乎更加麻木了,脸上还有乌七八糟的草木灰的黑道道,整个人似乎比春天的时候更加消瘦、憔悴。

小福兴许走累了,一屁股坐在干净的碾盘上,冲着傻子大叔喊:“你,去坐那边。”

牛大力坐在他俩中间说:“小福,不许吓唬人啊。好好坐着,晒晒太阳,晒暖和了咱们就回。”

傻子大叔支支吾吾地指了指东山埋在大雪下面那片烧毁了的松树林,似乎在说那被烧透了的武士般矗立着的黑乎乎的树干就是他的作品。

牛大力假装理解了傻子大叔的话,点了点头。大叔又指了指大牛角,牛大力又配合着点了点头。三人就这样呆呆地坐着,碾盘四周的世界白茫茫一片,埋藏了整个世界的罪恶和欲望,躁动的时代和这三个人似乎没有了一丝关系。远远地看去,任谁也不知道他们谁是傻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