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莫大于心死。
元旦过了便过了,村里的人们该猫冬的猫冬、该打工的打工,他们等着的还是农历的新年。不过对于欠薪日久的村民来说,这个日子等的时间已经很长了。关青云最是郁闷,自打和公司合作后,鸡蛋鸡肉随时供着,马云腾的资金却左也等不到右也等不来。连着三四个月自己垫资买玉米后,他所幸把自己往办公室一扔:“李总,你让马总看着办吧?这基地有吃有喝,要不我也住这儿得了。”
李建设好言相劝:“兄弟,你看公司也出钱买了鸡苗,投资了不少钱啦。现在公司处于困难阶段,你手里好歹有几千只鸡嘛。你看看哥几个,连工资都没有,我们不照样等着嘛!困难是暂时的。”
关青云说:“当初说的好好的,打品牌、出资金、合作共赢。我这忙活了大半年,钱钱见不到,累累没少受。李总,马总他怎么也得给个说法吧?可是,到了这时候,电话也不接信息也不回,啥意思吗?”
“马总这忙着好几个项目,兴许是没看到。消消火,兄弟!”
“我不生气,天天往山里扛料累个臭死。李总,要不这样吧,你把大院的三轮车借给我用两天。你也见了,我那个车破的连火儿都打不着了。”
李建设也知道关青云想压点儿公司的资产,省得到时候人去楼空一无所有。他想把这个事儿推给彭吉,可是彭吉早就跟着马云腾去了红山市谈合作,只好擅自做主说:“兄弟要用,随时来开就行。”
关青云说:“那行!”他出了门问老张要了三轮车钥匙,签了张借条。
老张坐在库房的办公桌前一边让关青云签字,一边笑着说:“你这玩儿的是刘备借荆州啊?”
“哈哈,这一辆破三轮要成了荆州,你们公司还不得上天啊?”
“上天没戏,下地倒是可能。”
李建设知道关青云才是第一波嗅到了危机气味儿的人。他开走三轮车后,杨老五和几个工长带着一些工人陆陆续续聚到办公室等着发工资。门口还有拖欠加油站的小汽车堵着门、小吃店和小超市的老板时不时地过来打听消息,就连镇上卖包子的都追账追到了大门口。原来前些日子采收桔梗只能中午天气暖和的时候加班加点,公司订了几天的包子给工人们当午餐。李建设被人群挤得难受,好说歹说人们迟迟不愿意离开。崔小龙和何勇赶到时,连门口都挤不进去。
何勇大声地喊道:“嘿!让让让让!崔总给你们发钱喽!”
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瘦小的崔小龙才挤进办公室,大声地说:“老乡们,你们听我说,都别吵吵。我在外面听了半天,李总也跟大家说了,钱肯定发,就是迟早的事儿。法院牛逼吧?封了咱们马总的地,马总照样收了卖,对不?只不过,卖的钱人家还没给,等这些菜籽、桔梗的帐一到位,还能差大家伙这点儿工资吗?”
李建设说:“今天我们也没钱,大家要是愿意耗着呢咱就在这儿等。中午饭我还是请得起的!”
人们看他们连吹带哄,有人萌生退意,有人开始破口骂着脏话。何勇不管三七二十一大喝一声:“都别吵吵了!吵管个屁用啊!”
人群安静了一点儿,杨老五粗声粗气地问:“何总,你说咋办?”
“等呗!等不来你们去镇里闹呗!在这儿闹腾管屁用啊!有钱儿的主儿都不在,你们就是把我们吃了也要不回来工资啊!”
崔小龙说:“老何说话实在,你们大伙儿也想想。都别围着了,回家等信儿吧!”
人群渐渐地散去了,门口的车在崔小龙和李建设的劝说下也暂时离开了大院。俩人倒在沙发上抽着烟,何勇收拾着自己留在办公室的一个鸟笼子,老张和牛大力坐在办公桌前茫然地盯着电脑屏幕。杨老五鬼头鬼脑地冒出来弯曲着一脸的褶子问:“崔总、李总,我家三轮坏了,想借公司三轮车用两天,行吗?”
崔小龙生气地说:“老杨,你这啥意思啊?怕公司不给工资咋地?”
“没有、没有,就是车坏了。就是借用两天。”
李建设烦他三天两头地来这儿找小便宜,不耐烦地说:“用可以,坏了从工资里扣钱啊!”
“瞧李总说的,我还能开坏了。”杨老五开着公司的三轮车可劲儿地造啊,等过了几天还回来的时候大灯也掉了,离合拉杆也断了。牛大力问:“李总,这个扣多少钱啊?”“扣什么啊,能还回来就不错啦。”
元旦过后,人们不再纠缠着大院要工资了,他们有的去村委会告状、有的直接跑到镇里要钱。这不,新的一年了,新一年的地租也该发了。镇政府和老百姓签了十几年的租地合同,老百姓和公司要不到钱,自然要找到签合同的正主儿算账了。这个三角合同签的真是绝妙,公司和镇政府签了三年的合同,镇政府又和老百姓签了十多年;公司不行了,镇政府可以重新挑选合适的资方嘛,有意见了可以通过政府协调嘛,充分发挥了政府的职能,同时也将老百姓和资方的矛盾顺利地嫁接到了政府的头上。如此看来,赖有德散布的公司签的租地合同租金并非一千块钱一亩地的说法并非空穴来风,至少还有一丝捕风捉影抓到真鬼的可能呢。
话说回来,许多人并不关心合同的事儿,他们是最诚实的土地的守护者。老傅头儿就是这样的人,许多人看到公司拖欠工资后都不给公司干活儿了,老傅头儿还在干。在他看来,一天七十也好,八十也罢,干一天少一天,他这个半截入土的老头子没什么可抱怨的。
元旦过后,李建设想起来还有十几亩观花的二年生桔梗秧子没有处理,他让高锋找几个人搂一下浇茬冻水。高锋找了好半天,只有老傅头儿和两个老头儿愿意干。三人在地里忙忙活活地干活,牛大力遛跶过去问:“老傅,见老高了吗?”
“这大冷天,大工长回家打麻将啦。”
牛大力跺着脚问:“这应该用不着搂秧子浇水了啊,地都邦邦硬了。”
“哼,领导让干咱就干呗。”
“老傅,你不怕发不了工资?”
“有你小牛子在,俺们不怕。”
牛大力心头一热,激动的不知如何是好,就把那两位老头儿都叫到跟前儿说:“工资这个事儿我真的说不好。我觉得公司现在真的有点儿不靠谱,你们要是愿意干就干,但是这个工资说实话,我是真的没底儿啊!不过,我在这儿一天,肯定和大家一块儿要工资!”
一位胆小的老爷子颤抖着嗓子说:“听牛子这么说,咱真不能干了。”
老傅头儿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冷酷苍白,说话的声音也显得激动:“回吧,牛子都这么说了,耗个什么劲儿啊!”
牛大力没见过这样的老傅头儿,一下子觉得自己说话太过分了,把老人最后的一点希望都给断了。老傅头儿几个人骑着摇摇晃晃的车垂头丧气地走远了,牛大力自己孤零零地呆在冰冷的大地上,他是那么地懊恼、自责、无助!
高锋告诉李建设地里的活儿没人干了,李建设说没事儿,其实他就是想有人忙活着让人看起来公司还在正常运转。老傅头儿却实实在在地被无心的牛大力伤透了心,他在这片土地上劳作了几十年,不管谁来了,他都要在这片土地里劳作。牛大力好心的提醒断了他的念想,封了他最后一点儿赖在这片热土上的借口。第二年,老傅头儿在尚农公司的大棚又干起了零工,或许是不适应大棚闷热潮湿的工作环境,蹬着自行车上下班的老傅头儿似乎憔悴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