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逗蜂亭犬子附风雅,天香楼老父思闺情(下)

贾蓉又想了想,方摇头晃脑的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说了这两句,却半晌没了下面的。

夏荷呸了一口笑骂道:“银样镴枪头,没得现眼,还敢说嘴。”

春花也道:“说了两句俗话,却没了下文,还不快坐下,把这一大海酒都灌了吧,且听宝二爷的,人家锦心绣口,必然有好的,那像你,原本肚中没有二两墨水,这会子却装模作样,充起骚人来。”

春花说得众人又都笑了。贾蓉骂道:“我原本就骚,你奈我何,什么舂的碾的,好你个见一个爱一个的小骚蹄子,爷如何便没好的了。”

宝玉道:“你既有好的,快说了来,我们都等着呢。”

贾蓉突然一拍大腿,摸着额头道:“愿得一人心,相守共忘贫。”

宝玉一听这句,拍手叫好。众人也都喝彩。蒋玉菡笑道:“蓉大爷果真不俗,只快说下面的吧。”

贾蓉想了半晌,方又道:“整日戳得你小骚达子嗷嗷叫,哪里去觅闲愁。”

众人听了,便都喷酒倒盏,笑了个要不得。秋香、软红等人便急叫住道:“快别说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贾蓉便大大咧咧坐下,搂着春花、夏荷道:“不爱听便罢了,爷还赖得说了,你两既是骚人,且骚一个来我听。”

夏荷便道:“且听宝二爷的,看你臊还是不臊。”

秋香、软红便也停了盏,笑看着宝玉。宝玉只得道:“牡丹花下枉说愁,女儿芳心不自由,敲断玉簪怜奴意,才下心头,又上眉头。”

宝玉说罢,众人都叫好。接着蒋玉菡也说了,贾蓉便跳将起来道:“你们既听了我们的,如何不说一个来,若好了,爷今晚疼你,若不好时,今晚管叫你们求饶。”

夏荷连忙笑着将贾蓉拉了坐下,便去拿了琵琶来道:“我且唱一个来,你看如何。”

宝玉和蒋玉菡都拍手叫好,独贾蓉道:“只把你那体己的唱一段来,若爷笑了,便饶你,否则,今儿便拿你下酒。”

众人都笑。夏荷便唱道:“牡丹花儿鲜艳艳,十八姑娘出绣帘,才来到逗蜂亭上摘花玩,一只蜂儿只想往花心里面钻。里面蕊儿嫩,里面蕊儿鲜,猛可地咬一口,嫩浆汁子喷了郎一头一脸。”

众人听罢,笑了个要不得,贾蓉便搂过夏荷来道:“我倒是正渴,想吃你那蜜汁子呢。”

众人高乐不止,却说茗烟进了宁府后,早一溜烟自顾寻乐子去了,刚转过一处游廊,却见府里一个小丫头子名唤欢儿的提着灯笼过来,见了茗烟不避,反到拿眼睛来瞅了茗烟数眼。

茗烟顿时欣喜,待要上去,她又转身折进一处屋子里去了。

茗烟急忙兴冲冲尾随了来,推开房门进去,一把将门反关了。欢儿刚开始还扭捏,渐渐便半推半就,着了茗烟的道。

茗烟正自得趣,忽听得外面有人,连忙跳将起来,黑灯瞎火提了裤子便想跑。那欢儿却急叫道:“你个怂货,慌什么,想必是那边珍大爷回来了,你不出声儿,谁知道。”

茗烟一听,便道不好,还是悄悄推开房门走了,一溜烟往逗蜂亭这边来。

宝玉此时正和秋香说话,那软红却拉了宝玉道:“你随我来,我有几句话要和你单独说。”

宝玉只得暂离了席,和软红来至一处花丛深处。

软红见宝玉脸若银盆,月色下穿红着绿,更显得富贵风流,今儿又见了宝玉这般行事,心内着实暗慕,只是自己乃风尘中人,知道不配,只得将一段儿女柔肠强按下,却又不甘心,遂叫了宝玉过来说些体己话,聊表情思罢了。

软红拉着宝玉的手道:“今儿既有缘见了,不知将来可有机会再见,我自知自己原不配,只是……”

宝玉听了,忙止住道:“快别说这话,什么配不配的,原一样是人,倒是我这浊物恐唐突了姑娘,将来有缘,咱们自会再见的。”

软红听了宝玉的话,顿时竟滚下泪来,哽咽道:“原本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只因昨年大雪,家里饥荒,我老子娘眼看便要饿死,且我还有一个七八岁的弟弟,实在没法,只得将自己卖了,没想到辗转竟到了那里,如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人前卖笑,只不过活一日算一日罢了,又哪里还敢有什么想头。今儿得见二爷,才知道这世上原还有好人,竟拿我当人看。”

宝玉见软红楚楚可怜,不禁动了恻隐之心,一时反拉起她的手安慰道:“你且好好保重,俗语说‘三年河东三年河西’,将来的事情也未定,我就不信,这上天造化就这般弄人,终有一天,你翻转过来也未定。”

软红早已情不自禁,便从怀里拿出一串红豆串来,塞给宝玉道:“这是我小时候在自家田埂上摘的,穿成了串,总共一百零八颗,原不是什么稀罕物,只不过是我做女儿家时的一段柔肠罢了,我虽流落风尘,却一直带着,你且留下,也算是咱们相识了一场。”

宝玉忙仔细收了揣在怀内,又将自己腰间的一块玉佩解了下来递给软红,软红推脱了几下,耐不住宝玉诚恳,便收了小心放在贴身衣内。

两人正自说得动情,秋香却寻了来笑道:“你两说得好肉麻体己话,我都拿住了,快随我回去,向众人交代了。”

宝玉笑道:“哪有什么。”

秋香道:“我若再不来,恐怕你和她都入了港了,还不老实。那边众人说你两哪儿去了,必是干的好勾当,说要罚呢。”

宝玉只得随秋香回逗蜂亭里来,刚刚坐下,只见贾蓉已经八九分醉了,借着酒劲,便只拿眼睛来笑瞅着蒋玉菡,两眼放光,丑态毕露,嘴里便说些歪话。

蒋玉菡见这般,又不好发作,只拿眼色来瞅宝玉。

贾蓉道:“好琪官,只宝叔和你好得,难不成我就和你好不得,你也把你的心分些儿给我。”

春花和夏荷便一边一人拧着贾蓉的耳朵笑骂道:“你这种驴,吃了碗里的,还望着锅里的,人家是王爷面前的红人,名满天下,岂是你这夯货能觊觎的。”

贾蓉骂道:“王爷怎么了,琪官是他忠顺王的红人不假,可如今是义忠亲王主事,那忠顺王没戏了,他还这么作耗,也不拿正眼看我一眼。我前儿才从义忠亲王那里回来,我蓉大爷也不是吃干饭的,多早晚你们才知道我呢。”

蒋玉菡早坐不住,对宝玉拱拱手便站了起来。宝玉见贾蓉醉了,说出这些混账话来,便也欲走,恰好茗烟急匆匆进来道:“珍大爷不知怎么回来了。”

此语一出,贾蓉的酒早醒了大半,连忙叫人收拾残局,自己喝了一盏冷茶,又漱口毕,便急忙起身。再看宝玉和蒋玉菡两人时,早悄悄从那边出后门去了。

贾蓉生怕贾珍知道自己在家高乐,连忙叫这些百花楼的姑娘们从后门自去,自己便往贾珍这边来。谁知刚出逗蜂亭,来至游廊转拐处,迎面却撞着胡氏扶着一个小丫头子过来。

贾蓉忙道:“老爷几时回来的?不是说到平安州去了吗。”

胡氏道:“老爷几时回来还向你禀报不成。”

贾蓉忙笑着上来一把抱住胡氏道:“好人,你且说老爷此时回来所为何事,等救过我这一遭,回去我自然好好赏你。”

胡氏啐了一口道:“趁老爷太太不在,你自己花天酒地,无法无天,拿我当死人,这会子急了,才想起我来,晚了。老爷早知道你和他们干的好勾当,正在那里发火呢,说让你把那些粉头都叫了到天香楼里去,老爷要仔细看看都是些什么货色,值得你偷偷摸摸花了那么多银子。”胡氏说完,竟挣脱贾蓉,一甩手走了。

贾蓉恨得只跌脚骂道:“好你个小娼妇,前些年她才被作弄死了,明儿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你明里是我老婆,背地里偷偷摸摸,干那扒灰没脸的勾当,别以为我不知道,几时都死绝了,却才好呢。”

贾蓉没法,急忙转身来追那七八位百花楼的姑娘,奈何人早走没影了,气急败坏的回来,想了一回,也没别的法子,只得又垂头丧气的往贾珍房里来,奈何贾珍不在,只一位小丫头子在那里看火烛,见了贾蓉,便挤眉弄眼的笑道:“老爷去了天香楼,叫你快去呢。”

贾蓉对那丫鬟咂嘴作舌的调笑了一番,酒也醒了大半,只得又往天香楼这边来。

贾蓉见了贾珍,跪安毕,躬身在一旁侍立。

贾珍半晌不言语,只来回踱着步子,却时不时拿眼瞟那墙上挂着的一幅画像。只见这画中人花容月貌,体态风骚,锦衣华服,眉似春山,眼含秋水,天然一段风流,不禁叫人看了一眼便浮想联翩。

贾蓉偷偷瞟了一眼那画像,不禁有些眼熟,一时惊醒过来,那不是自己死了的老婆秦可卿吗,心下便摸着了几分脉,遂笑道:“老爷几时回来的,一路辛苦劳累,儿子这便叫人来服侍。”

贾珍叹了口气,又沉吟半晌,方抬头看了一眼贾蓉,怒道:“谁叫你起来的!”

贾蓉忙跪了下去。贾珍来回踱着步子,突然走过来狠狠揣了贾蓉几脚,怒骂道:“你这作死的球囊,我才离了家,你便乱世为王了,如今平安州那边出了事,恐不大好,你却还有心思在家里高乐,看我今日不把你皮扒了。”

贾珍索性拿了一条马鞭子来,劈头盖脸抽了几鞭子,怒道:“你既会这般享乐,我今日便赏你一顿好的,也让你长长记性。你拿的好大派头,不知请的都有谁?”

贾蓉知道自己在逗蜂亭里的事情瞒不过了,只得哭着求饶,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贾珍又揣了几脚,拿马鞭子指着贾蓉道:“前番宝玉才因引逗琪官得罪了忠顺王府,挨了他老子一顿好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这般,你问问你长了几个脑袋?如今听说风水轮流转,那忠顺王竟又翻转过来了,你真不知死活,敢去勾引他座前奉承的人。”

贾珍越说越气,抡起鞭子又打了一顿,只把手打酸了,方呵斥道:“你那些心肝儿肉呢,哪里去了?叫你带了来,你聋了还是哑了。”

贾蓉被打得遍体鳞伤,跪在地上颤抖道:“儿子并不敢说谎,在父亲回来前都去了。”

贾珍没法,只得怒道:“你媳妇在家里,也不问问?由得你胡为乱闹,你去把她叫了来,我倒是要好好问问她。”

贾珍揣了贾蓉一脚,气得丢了马鞭子怒道:“还不快滚。”

贾蓉如同得了阎王的赦令,忍着疼一溜烟出来。贾珍又呵道:“你快去和你老娘说。”

贾蓉连忙回来跪下哭道:“儿子并不敢提起半个字,只求老爷超生罢了。”

贾珍看了贾蓉一眼,从鼻孔里蹦出一个字:“滚。”

贾蓉忙起身退了出来,少不得忍耻忍疼来求胡氏。胡氏百般作态,又说这么晚了,公公在那楼上,婆婆也在家里,自己去那里干什么,没得叫人说闲话。

贾蓉千般作揖,万般求告,说尤氏早睡了,那边横竖值班的丫头也都走了,又许诺了她许多好处,答应给她置办新的首饰衣裳,那胡氏方打扮得妖妖娆娆的独自儿出来,往天香楼里去了。

未知贾珍和胡氏在天香楼里有何故事,石兄未敢点破,留给世人一段公案,亦是不忍之故。

欲知后事,且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