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林如海捐馆扬州城 贾宝玉路谒北静王

来是人情去是债

那凤姐在下人眼里，是个有名的烈货，威重令行，一时恼了，是不认人的。但若换位想想，管理一个几百口人的大家族，若没点威风煞气，能镇得住台吗？答案不言自明。所谓人上一百，各种各色。有的人是吃顺不吃呛，服理不服压，对这种人，以德以礼相待，效果灵验。但对那种服恶不服善，硬的怯软的捏的人，没有点威压气势，便镇不住台了。凤姐虽没文化，但深通人情世故，懂得“仁不统兵，义不管财”的道理。她受贾珍之托，替宁国府理家，深知宁国府有管理无方、家人豪纵、滥支冒领、遇事推诿、苦乐不均等诸多弊端，所以一到任就来了个下马威。早上点名时，对睡过头来晚的人当众责罚，打二十板子，停发一个月的例钱，众人这才知道凤姐的厉害，不敢再贪懒偷闲。

有一种体验是，做人上人时，说话一呼百应，风光体面，忙得有兴头，苦累心也甜。看凤姐，管着荣国府，又协理宁国府，虽然忙得茶饭顾不上吃，坐卧不能清净，到了宁国府，荣国府的人跟到宁国府回事，回到荣国府，宁国府的人又找到荣国府请示。尽管忙得片刻难安，凤姐心中倒十分欢喜。若是打个颠倒，自己屈居人下，看人脸色，听人吆喝，即便是活少身轻，终日清闲，心中也会郁郁寡欢，闷闷不乐。这现象反映出人的天性——富贵忙也乐，卑贱闲也苦。

此回书中，还有一段让人觉得琐屑无味的交代，一边是宁国府为秦氏办丧事，送殡的宾客有镇国公、理国公、齐国公、治国公、修国公等六家公侯的子孙，还有许多有身份的官员公子，算来有百余乘大小轿和车辆，送殡队伍摆了三四里远，浩浩荡荡，压地银山一般从北而至。另一边，荣宁二府为那些富贵亲友送寿礼贺礼，忙得不亦乐乎。这些描述，道出了一种古今皆然的人生世相，即：来是人情去是债。今日收礼，明日还情，来而不往，便伤了友情和气。有谚语说：“酒肉朋友，米面夫妻，合子亲眷。”说是朋友和亲眷关系，是靠酒肉吃喝和点心合子来维系的。有的人不愿为这些往来应酬耗财伤神，以“不来不去，乐得和气”为由，求得自宽自慰，但这么一来，人生的乐趣便少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