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以往工人阶级研究的局限性

毋庸讳言，过去我们偏重工人阶级及其斗争，而对资产阶级、对农民或农业工人和服务业人员研究不足；其实，工人阶级是不能单独存在的，需要视其与其他阶级的关系来定义。

在以往对西方工人阶级的研究中，我们偏重产业工人或蓝领工人，偏重工会活动或政治运动。其实，工人阶级不仅代表着一种生产关系、经济关系和政治关系，还反映着社会关系和文化关系。工人阶级作为一种社会现象是全方位的，也应该被全面地研究。另外，对工人阶级内的差异和阶级间的社会流动性重视不足，如蓝领与白领之间、白领与小资产阶级的差异和流动性并不很清楚。

过于强调劳资关系的对立性，忽略阶级关系的依存性和妥协性，将工人阶级斗争的形式片面地理解为对抗和暴力（罢工和起义）。例如，资方和工会都要求利用关税和其他贸易壁垒保护国内行业发展和工作岗位。随着西方政治制度民主化、公民制度和福利制度的逐渐完善，工人阶级斗争形式逐渐非暴力化、合法化。西方社会中已有许多昔日社会主义的因素，如工党和社会民主党已经成为欧洲各国政治的有机组成部分，劳工保障和社会福利已经制度化，这些都是西方劳动者长期斗争的成果。

忽视工人阶级中的社会性别意识。工运史中有很多工会排斥女工的例子，传统劳工史中很少听到女工的声音。因为我们曾认为，私有制和阶级压迫是性别压迫的根源，妇女解放有赖于无产阶级斗争的胜利。但是，女性主义否认阶级压迫是性别压迫的根源，而认为性别关系本身就是另一种阶级关系，是男性阶级对女性阶级的剥削和压迫关系，从而将性别关系政治化。本文认为，将性别压迫等同于阶级压迫或传统的将性别压迫从属于阶级压迫的观点，都有将性别问题简单化的倾向，性别意识、性别差异和性别压迫既有生理原因，也有社会原因，既有经济和政治原因，也有文化原因。

社会不平等有各种形态，有各种原因，阶级差别只是其中的一种，用阶级分析社会不平等是有效的，但这不是唯一的方法。“阶级观念从来未能解释一切差别，然而它曾经是‘工具箱里最好的工具’，从19世纪到20世纪中期，它似乎是能够满足需要的工具。”^[37]

没有区分作为社会存在的贫困群体和作为政治力量的工人阶级。西方社会中有很多处于贫困线以下的人口，其中有很多是单身母亲、老年人，但他们不是工人阶级或会员的同义词。西方学者对底层或下层阶级（underclass）有明确定义：底层阶级“不是代表劳工市场中总体上处于劣势的一群工人，而是依赖国家帮助、完全不能参与劳动力市场的那些人”。“下层阶级是那些处于阶级分类模式之外的人，因为他们所从属的家庭单位同生产方式——合法的有酬就业——之间缺乏一种稳定的关系。”“这一群体包括那些缺乏训练和技能，经历过长期失业或不能成为劳动力的人，包括那些参与街头犯罪和其他形式越轨行为，并且其家庭长期遭受贫困或需依赖福利供给的人。”^[38]我们的一些研究往往先列举大量下层阶级的数据，说明两极分化程度和阶级的存在。其实这些人在经济上不是与先进生产方式联系的阶级，在政治上也不是有追求的阶级，而是依赖社会福利的群体。这个群体与马克思笔下的工人阶级没有共同之处。这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了，为什么西方社会有下层阶级却没有革命形势。

过于强调工运中政治路线斗争、领导人政治立场的重要性，似乎这些是决定工运成败的决定因素。加拿大劳工史学家认为，劳工运动兴衰首先与经济发展周期、就业市场需求密切相关，工运高潮通常不是在经济危机、失业率高的时期。恩格斯曾指出，“工会的抵抗只有在市场处于中等和繁荣状态时才会起良好的作用；在停滞和危机时期，它们通常就失去作用”。^[39]

19世纪的阶级模式，自20世纪以来不断受到冲击和挑战。在国际上，第一次世界大战中，西欧各国工人阶级站在各自民族主义的立场上，使第二国际最终瓦解。第二次世界大战是法西斯国家和反法西斯阵营的较量，也不是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的阶级斗争，各国的工人阶级都为各自的国家主义和民族利益而战。在西方各国内，60年代普遍出现新左派和学生运动，美国还有黑人运动；70年代普遍出现妇女运动、反战反核运动、环保运动。这些社会运动都没有明显的阶级特征，被称作新社会运动。但是，正如一位西方学者所言，“这种变化告诉我们，19世纪的阶级模式已不再充分了，然而向更加复杂和多元的阶级模式转变，并不意味着阶级正在死亡”。^[40]或如法国学者高兹所言，后工业社会是“一个没有工人、没有阶级”的社会（a non-class of non-workers），^[41]但工人阶级或劳工群体在这个社会中的作用究竟如何，还有待深入的研究。

值得一提的是，阶级的实际情况如何和阶级分析方法的作用如何，是两个有着密切关系、又在一定程度上相互独立的问题。有学者指出，“阶级从来就没有像一些早期的知识传统所假设的那样是无所不能的解释变量。阶级一直同种族、宗教、民族、性别和其他因素一样，只是政治认同和行动的资源中的一种。那种认为阶级的作用不如前的观点，是因为人们过分夸大了它在过去的重要性，同时低估了它在当前的重要性”。^[42]阶级分析方法在社会和历史研究中的作用，也是如此。

客观地展现西方工人阶级的发展变化，实事求是地评价其社会地位和作用，汲取西方劳资关系史中的经验教训，应成为国内劳工史研究的重要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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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威布：《自治：美国民主的文化史》，李振广译，商务印书馆2006年版，第131页。

[2] 崔树义：《当代英国阶级状况》，浙江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186～187页。

[3] 崔树义：《当代英国阶级状况》，第191、192页。

[4] 玛丽安娜·德布齐：《美国工人阶级的重组？》，让·卢日金内等主编《新阶级斗争》，陆象淦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6年版，第231页。

[5] 玛丽安娜·德布齐：《美国工人阶级的重组？》，让·卢日金内等主编《新阶级斗争》，第247页。

[6] 热拉尔·莫热：《近30年来法国平民阶级的变迁》，让·卢日金内等主编《新阶级斗争》，第34页。

[7] 热拉尔·莫热：《近30年来法国平民阶级的变迁》，让·卢日金内等主编《新阶级斗争》，第34页。

[8] 玛丽安娜·德布齐：《美国工人阶级的重组？》，让·卢日金内等主编《新阶级斗争》，第244页。

[9] 玛丽安娜·德布齐：《美国工人阶级的重组？》，让·卢日金内等主编《新阶级斗争》，第245页。

[10] 崔树义：《当代英国阶级状况》，第194页。

[11] 贝弗里·J.西尔弗：《劳工的力量：1870年以来的工人运动与全球化》，张璐译，张璐、刘建洲校，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2年版，第2页。

[12] 雷蒙·阿隆：《阶级斗争：工业社会新讲》，周以光译，译林出版社2003年版，第95页。

[13] 雷蒙·阿隆：《阶级斗争：工业社会新讲》，第13页。

[14] A.S.Sethi，ed.，Collective Bargaining in Canada，Nelson Canada，1989，pp.481，531.

[15] 雷蒙·阿隆：《阶级斗争：工业社会新讲》，第206～207页。

[16] W.桑巴特：《为什么美国没有社会主义》，赖海榕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3年版，译者前言，第12页。桑巴特指出美国没有社会主义的原因主要有：资本主义成功地满足了工人的物质需求；使工人的利益诉求能够在合法的民主程序中得到反映和一定程度的满足，激进思想因此失去了发展的土壤；美国两党制和“胜者通吃”的选举制垄断了政治生活，使第三党很难生存等。

[17] W.桑巴特：《为什么美国没有社会主义》，第41页。

[18] 马克思：《工资、价格和利润》，《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4～15页。

[19] 热拉尔·莫热：《近30年来法国平民阶级的变迁》，让·卢日金内等主编《新阶级斗争》，第35～36页。

[20] 热拉尔·莫热：《近30年来法国平民阶级的变迁》，让·卢日金内等主编《新阶级斗争》，第37、39页。

[21] 热拉尔·莫热：《近30年来法国平民阶级的变迁》，让·卢日金内等主编《新阶级斗争》，第35页。

[22] 玛丽安娜·德布齐：《美国工人阶级的重组？》，让·卢日金内等主编《新阶级斗争》，第246～247页。

[23] 玛丽安娜·德布齐：《美国工人阶级的重组？》，让·卢日金内等主编《新阶级斗争》，第248页。

[24] 详见美国商务部网站的相关文章：http：//www.uschamber.com/reports/trends-union-corporate-campaigns。

[25] 恩格斯：《1845年和1885年的英国》，《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1卷，人民出版社1965年版，第231页。

[26] 崔树义：《当代英国阶级状况》，第45、43页。

[27] 雷蒙·阿隆：《阶级斗争：工业社会新讲》，第150页。

[28] 贝弗里·J.西尔弗：《劳工的力量：1870年以来的工人运动与全球化》，第175页。

[29] 贝弗里·J.西尔弗：《劳工的力量：1870年以来的工人运动与全球化》，第13页。

[30] 贝弗里·J.西尔弗：《劳工的力量：1870年以来的工人运动与全球化》，第11～14页。

[31] Desmond Morton，Working People：Illustrated History of the Canadian Labour Movement，McGill-Queen’s University Press，2007，5^th edition，p.61.

[32] 贝弗里·J.西尔弗：《劳工的力量：1870年以来的工人运动与全球化》，第179页。

[33] 贝弗里·J.西尔弗：《劳工的力量：1870年以来的工人运动与全球化》，第16页。

[34] 恩格斯：《英国工人阶级状况》，《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第359～360页。

[35] 恩格斯：《英国工人阶级状况》，《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第360～361页。

[36] 马克思、恩格斯：《共产党宣言》，《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第5页。

[37] 特里·N.克拉克、文森特·霍夫曼-马丁诺：《新政治文化》，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6年版，第12页。

[38] 戴维·李、布赖恩·特纳主编《关于阶级的冲突：晚期工业主义不平等之辩论》，姜辉译，重庆出版社2005年版，第228～229页。

[39] 恩格斯：《布伦坦诺CONTRA马克思》，《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2卷，人民出版社1965年版，第110页。

[40] 戴维·李、布赖恩·特纳主编《关于阶级的冲突：晚期工业主义不平等之辩论》，第75页。

[41] Andre Gorz，Farewell to the Working Class：An Essay on Post-Industrial Socialism，Pluto Press，1980，p.7.

[42] 戴维·李、布赖恩·特纳主编《关于阶级的冲突：晚期工业主义不平等之辩论》，第7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