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杰森·I·艾萨克

依旧是数不尽的雾。

两个看上去狼狈至极的人一同逃入了满是落叶和雪的松针山林。

在后面的,被拖拽着的矮汉,他的思绪随着呼吸发散。

即使耳畔还有那个有些邋遢的青壮年不断喊着某个听上去像是国家名称而非个人名称的单词。

“爱尔兰?爱尔兰?”

一声声呼叫将发散的思绪遏制在了将游离的边缘。

那个被喊的人终于是有了点反应,他不免想到:爱尔兰?谁来着?

然后又意识到了什么。

哦,是叫我。

爱尔兰睁开了眼,然后瞧见了眼前的林地,瞧见了身旁人那略微长的胡茬,还有他手里弯折的撬棍。

他下意识问道:“你他娘的为什么又回来了?”

越过肩头架起他的手停顿了一刻,上面的颤栗依旧不减。

费莱听到声音偏过了头来,如释重负:“你醒了?!妈的,你终于有意识了!”

“我问,你他娘的怎么回来了?”

爱尔兰不顾费莱的激动,又问了一遍。

费莱瞧着他那惨白的脸,有些郑重:“我欠你一条命。”

“什么?”爱尔兰不可置信。

他当然记得这句话。

这句在刚来地牢拦下对方发病当晚随口说出的一句胡纠。

此刻却成了费莱回来救他命的理由。

爱尔兰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他很想提起拳头,给费莱来上一拳,然后奋力喝骂对方愚蠢。

可他又实在无法做到如此。

毕竟是靠着费莱的营救,要不然,他已经成了雪地上的一具死尸。

“费莱。”

爱尔兰的声音是如此虚弱,虚弱到念个名字都需要换上一口气。

费莱又是将头偏过来。

这个满脸胡茬、面容瘦削的他,如今已悄然不同于几天前刚来之时。

地牢经历促使的气质改变,让他即使眉眼间存在着浓重的疲惫姿态,两眼却依旧炯炯有神。

流露在其中的是坚毅,以及藏了些许...

爱尔兰不确定最后看了些什么,他原先想讲的话停住。

几秒后,他终于确定那最后藏起的是何种情绪。

是不安,类似制定计划那晚的一直徘徊在费莱身上的不安。

还有惊疑,以及掺杂了一种吃人般的疯狂。

这是爱尔兰活了四十多年来,少有的在一个人眼里看到如此矛盾的情绪。

他咽了口口水,所有的犹豫在喉头集成了一句:“你该抛下我的。”

费莱又是偏头,依旧重复道:“我欠你一条命。”

爱尔兰顿住,他不知道如何去回应这句该死的话。

只将头瞥向一边,缓慢的跟着费莱的步伐,向着一个未知的地方前进。

两人在雪地上的行动速度实在称不上快。

可即使如此,受伤的爱尔兰跟的也很显吃力,慢慢的,他受伤的躯体难以支撑前行。

后面就成了费莱一个人拉着爱尔兰在走。

这样的行走方式过了一阵,在后头的爱尔兰实在忍不住的叫嚷道:“老子走不动了,能不能停一停。”

费莱尽力劝阻,想让两人多往前走一段距离。

可泛起小心思的爱尔兰怎么也不愿再走一步了。

费莱没再劝导,将他拉到一处稍显隐蔽的大树底下。

然后从周围收集些没被雪浸湿的枯枝,准备用火机点燃。

趁着费莱在准备,爱尔兰开始絮絮叨叨的问道:“你他娘的,怎么把灰耗子打倒的。”

“撒了把沙子,踹了他裆部一脚。”

“哈,我教你的用上了,那你小子运气是真不错。”

爱尔兰夸赞道,不过很快他的话锋一转,指责起来。

“可你明显还有很大的疏忽。

我们身后的脚印都没清理干净,他们顺着脚印就可以找过来。还有然后你走的路线也很离奇。

最糟糕的是,你还准备点火取暖,那亮眼的黄色是想让他们都找到你的准确位置吗?”

费莱猛地停下手上动作,有些难堪:“你刚刚为什么不早说?”

说完,便想赶忙拉爱尔兰离开。

爱尔兰却用力摇了摇头,没有丝毫起身的意思。

“事情都这样了,就别让我跟着你折腾了。”

“要不然这样,让老子自生自灭好了。”

可费莱执着道:“我欠你一条命。”

这句话就像是什么自动触发的程序。

爱尔兰甚至已经有些搞不清这到底算是亏欠,还是什么其他东西。

“娘的,欠一条命欠一条命的,你是蠢驴吗?有逃命的机会不用,难道要跟我一起死在这儿你才满意?”爱尔兰实在忍不住呵斥道,然后又补充,“你没让我死在灰耗子手里就已经划清了,小子!”

随后,爱尔兰感受的到,有什么情绪在费莱身上晕染开来。

他说道:“不,我不能就这么走。我……我做不到把你丢在这里等死。”

“但你已经救我了,拖着一个伤员逃跑难如登天,没必要再搭上你的命。”

爱尔兰的声音轻得不影响任何事物。

说完,两人缄默对视。

过了几分钟,也仿佛过了几个世纪。

“谢谢。”费莱莫名说道。

说完,他朝远处走去,很快消失在雾中。

爱尔兰用笑回应,一时间牵动了受伤的肋骨,疼的仰头。

但没一会儿又愣住,视线里,属于他的那只镀镍火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直落他怀里。

“你的火机,还给你。”

“谢谢。”爱尔兰低头拾起起火机,目光注意到重新返回的费莱毫无离去意愿,“你怎么还不走。”

“你叫什么名字?”费莱站在原地解释,“我逃出去后好给你立个墓碑。”

“爱尔兰。”

爱尔兰的回答依旧是那一个符合他长相的单词。

费莱这次目光不移地直接拆穿道:“没有人会相信这个充满乡土风味的化名的,除非你真的把我当成了蠢货。我需要知道你的真名,禁酒探员先生。”

爱尔兰舔了舔唇,忽而低笑,问道:“你什么时候发现的?不对,你什么时候反应过来的?”

“进来的第二天,睡不着的时候想通的。

结合谈吐,作为,以及你某些不同寻常的反应。我开始以为你是某些警员或者什么帮派打手。后面想想觉得还是禁酒探员比较符合。”

费莱说完还特地观察了爱尔兰的反应。

等了会儿,在对方有些欣赏的注视下,他问道:“所以现在可以告诉我您的名字了吗。”

“可以。”爱尔兰扬起眉头,“我叫杰森·爱尔兰·艾萨克。”

“真的?”

“真的。”

“你这中间名取的真的蠢。”

费莱留下了最后一句评价,身影又一次消失在了雾中。

杰森·爱尔兰·艾萨克先生不置可否,点燃身边的火堆,带着些满意闭眼躺在了树底。

火堆渐渐燃起,但又缓缓熄灭,似乎如同他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