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洪治偶尔会想起奔赴战场的那些人。
无论是日本、美国或英国参与的战争,还是目前在世界其他地方延烧的战火中,除了一小部分的长官以外,所有的士兵都不知道自己在那里做什么,却莫名其妙地送了命,还有人正准备送命。中东盛行自杀袭击,那些从未成年时就被灌输仇恨非伊斯兰世界思想的年轻人抱着炸弹或是乘车冲进犹太人或是美国人的人群中自杀。即使是这种乍看之下似乎是出于自愿的行为,如果站在综观整体的立场,就会发现他们只是受到他人的操控去送死而已,应该和太平洋战争末期的“神风特攻队”队员相差无几。
洪治认为,杀人行为都是蝼蚁和蝼蚁的自相残杀,很少有其他的状况。在他辞职前一年的一九九八年,曾经和当时交往不是太深的公司女同事一起去电影院观看汤姆·汉克斯主演的《拯救大兵瑞恩》,看到士兵在德军防卫线的诺曼底海岸登陆后接二连三地遭到枪击的画面,不禁感到一阵揪心,原来士兵都是这样像蝼蚁般死去。前几天,他去录像带店租了裘德·洛主演的《兵临城下》,发现裘德·洛饰演的瓦西里·扎伊采夫这个真有其人的神枪手和他的战友准备越过冬天的伏尔加河,保卫已经成为一片废墟的斯大林格勒时,遭到德军战机的机关枪扫射,他的战友像蝼蚁般赔上了性命。好不容易躲过一劫的牧羊人瓦西里用猎鹿的方法连续不断地狙击德军将校,并因此成为俄国英雄。那些被他打死的将校也死得轻如鸿毛。这部电影里,只有男主角的演技和优美的影像这两个可取之处。
最近,洪治经常思考那些上战场的人的种种。
洪治在已经空无一人的家中睡到上午十点才终于起床,吃完了母亲给他准备的简单早餐:酸梅昆布饭团、洋芋炖肉和速腌白菜。然后回到二楼房间,他隔着窗户远望庭院内含苞待放的梅花,思考着那些奔赴战场的男人。
虽说是死得轻如鸿毛……洪治这么想道。
像蝼蚁般死得轻如鸿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如今是一月,已经不见蚊蚋的踪影。然而,想到蝼蚁的死,就会想到用手打死蚊蚋的情景。仔细想一想,就会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想象蚊蚋的生活方式,也不可能了解它们的死。但它们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抖着翅膀飞来飞去,贪婪地向身体比它们大数千倍的猎物挑战,比起那些被带往战场、死得毫无意义的士兵,它们的生命实质更确实、更强而有力。至少它们不是因为别人的命令冲向敌人,即便最终难逃一死,也比那些士兵更具有主动性。所以,自己把那些士兵之死比喻为蝼蚁或许太狂妄而又无知。
大部分人甚至比蝼蚁还不如,这点应该千真万确。洪治这么想。
“至少我绝对不如蝼蚁。”他自言自语道。
即使不当蚊蚋,如果可以做到不吸他人的血就能生存,他或许可以活得更像样一点。应该是受昨晚看的刚租来的韦斯利·斯奈普斯主演的《刀锋战士》的影响,他才会产生这种想法。斯奈普斯扮演的日行者虽然是吸血鬼的一分子,却拥有可以在白天活动的特殊体质,是独自挑战企图支配人类的吸血鬼组织的超人英雄,简直帅得令人头皮发麻。
去年夏天上映的第二部也已经推出了录像带,要赶快找时间租来看。洪治突然想起昨天看完后,难得带着兴奋的心情上了床。
现实当然和电影不同,但无论是连续剧、卡通、电影,还是小说,都不厌其烦地以杀人为题材,实在不敢恭维。《拯救大兵瑞恩》和《兵临城下》都算是根据史实改编的,然而,昨晚的《刀锋战士》,还有《星球大战》《木乃伊》《哈利·波特》《魔戒》《侏罗纪公园》或《汉尼拔》,每部作品除了大肆杀戮人类或动物以外,几乎没有像样的故事情节。
如果发生了战争,人们是会对这种假想的过度杀戮感到腻烦,还是对杀戮产生真实感而感到更加兴奋?洪治不禁对此产生疑问,很想了解以前世界大战时电影是怎么拍的,但他猜想应该是前者。任何人都想让杀人停留在虚构的世界中,如果那些都是雅克佩蒂[1]式的纪录片,想必任何人都不会踏进电影院或是录像带店。
现实中的战场是由疯狂支配的世界,发动和指挥战争的人往往都是被不同种类的、更极致的疯狂附了身。无论是小布什、萨达姆、本·拉登,还是眼下被取了一个绰号叫“布什宠物”的布莱尔,他们在做某些事时,应该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干什么。
这种不切实际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和创作这些杀戮小说、杀戮卡通、杀戮电影的人,以及那些电影中的主人翁并没有什么不同。
总而言之,这个世界既没有谎言,也没有真实。
洪治觉得“既没有谎言,也没有真实”这句话实在是太精辟了。在他还是小学生的时候,就已经亲身感受到了这一点,直到今年四月中旬即将迈入而立之年的目前为止,从来没有任何经验让他修正这种体悟。
昨晚观看《刀锋战士》之前,洪治看了同时租回来的A片。片中的AV女优脸上和身上被人涂上精液,却还要显出快乐的样子。洪治不禁思考,不知道她拍这部A片可以获得多少报酬。如果在她仍是处女的时代,让她看这种录像带,要求她做相同的事,她一定会说:“即使给我一亿日元,我也不要!”如今她到底收了多少钱才愿意拍这部片子?拍过这部片子之后,她不会产生什么心理阴影吗?洪治一直都在想这些无聊事。
她应该也是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人之一。
她一定在内心认为,做这种工作的不是自己,而是另一个自己。然而,如果有人问她,真正的她到底在哪里,她恐怕也答不上来。她在“没有谎言,也没有真实”的世界里甚至不能说是生存,只是一味地浮沉。所以,就像小布什和萨达姆可以无所不做一样,她也可以无所不能。
然而,有朝一日,他们会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对这种廉价的职业感到厌烦不已。总统和首相在任期结束后,就可以结束这种生活。两三年后,AV女优也会被观众遗弃,无法继续拍片。相较之下,独裁者似乎比较痛苦。无论再怎么厌倦,也不能放弃不是自己的另一个自己,因为独裁者一旦失势,就等同于生命画上了句号。
洪治认为,那些走红多年的艺人也和独裁者差不多。
昨晚还看了Downtown[2]的节目,发现最近的松本人志一点都不好笑。不仅观众对他厌倦,更可以清楚地发现他对自己的表演也感到疲惫。洪治一直都很喜欢优香,所以去年七月得知松本和优香交往的消息时,比之前他被人发现和常盘贵子交往更令洪治发自内心地感到羡慕,但看着他在电视上那张历尽沧桑、一副穷酸相的脸,这种羡慕的一大部分都荡然无存了。即使出了名,即使可以和好几个女明星上床,这种事一旦变成日常生活,就会令人厌烦。昨天看着松本,洪治再度有了深刻的体会。
但松本因为仍然走红,所以就一如往常地工作,想必他周遭也有很多麻烦事。如果要说他可怜,他还真可怜。
注释
[1]瓜蒂耶罗·雅克佩蒂(Gualtiero Jacopetti,1919—2011),意大利著名的“蒙多”残酷派纪录电影大师,代表作有《蒙多坎迪多》。
[2]日本的搞笑组合,包括松本人志和滨田雅功两名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