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俞纾冉怀着热切的心情回到家时,推开门看到的是陈彦的背影,这场景与寻常别无二致。她一点也不意外。她一边脱去外套一边说:“你怎么还在工作?”
“你回来了!我在打游戏呢!”陈彦头也不回地说。
“今天怎么还打上游戏了?”俞纾冉好奇地问。
“我想放松一下,好久没玩儿了!我还说打完这把,你要是不回来的话,就出去找你呢!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陈彦说。
“我去公园散了会儿步。”俞纾冉说。
“你吃了什么?外面冷吗?”陈彦问。
“我吃了碗馄饨,外面一点都不冷,有不少人在公园散步呢。”俞纾冉说着坐到了沙发上。
“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明天还上班儿呢。”陈彦说着关了电脑。
“我还不困,白天睡多了。“俞纾冉倒了杯水,呷了一口继续说:“我跟你商量个事儿吧。”
“什么事啊?这么严肃!”陈彦笑眯眯地看着俞纾冉。
“我想辞职。”俞纾冉说。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想起辞职了?你这又是闹哪出儿?”陈彦被俞纾冉突如其来的想法惊到,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我觉得工作挺累的,又累又枯燥。现在还要经常出去开会,甚至应酬,我不喜欢。”俞纾冉说。
“纾冉,你怎么总是这么幼稚啊!工作哪有不累的?应酬什么的不是跟你说了么,尽量找理由脱身啊。要是实在脱不开身,那就应酬呗,工作中也是难免的。要是遇到需要喝酒什么的,你不喝就是了,昨晚不是也没喝吗?再说,这样的情况又不是经常发生。你刚升职,工资待遇也不错,可不要一冲动就辞职。”陈彦急切地劝说起她来。
“我就是感觉很累,我想歇歇。”俞纾冉说。
“俞纾冉,你能不能不这么任性?我们才刚刚开始为我们将来的美好生活而努力,你就又要打退堂鼓了?我们还得攒钱买房子呢,工作怎么能说辞就辞呢!你知道的,在BJ找个工作不容易,就算你再找到了,那不又得重新开始吗?工资待遇也不一定比现在好,我们得综合考虑才是。”陈彦说着拉了拉椅子凑到俞纾冉身边坐下。
“你说的这些我都考虑过了,可我还是想辞职。”俞纾冉蹙着眉头说。
“总之,我不赞成你辞职。”陈彦语气坚定地说。
“我决定了。”俞纾冉斩钉截铁地说。
“你决定了,还跟我说什么?你总是我行我素,你考虑过我们的将来吗?你做事情全凭‘喜欢’二字,你什么时候才能不这么幼稚任性?”陈彦盯着俞纾冉说。他随即点燃一支烟继续说道:“纾冉,你有想过我们的未来吗?我是说我们结婚、买房子的事。”
“我当然想过,我相信我们会越来越好的。”俞纾冉漫不经心地说。陈彦无从知晓,俞纾冉所做的决定是为了保护他们之间的爱情。
“那你还总是这么任性!算了,今晚先不说了。我累了,我先睡了。你也早点睡吧,明天还上班呢。”陈彦说着便上了床。他没再说一句话,俞纾冉也没再说话。
眼前的这番情景,早已在她心里出现过。她料到陈彦对此持反对态度——事实上,关于她辞职的事情,陈彦从来都没支持过她,也没有真正理解过她。
接下来的几天陈彦一直试图让她改变心意。他长篇大论分析利。但他的论调与以前俞纾冉辞职时他所说的话如出一辙,几乎没什么新意。俞纾冉对他的这些“循循善诱”早已耳熟能详,甚至可以倒背如流了。她对此不以为然。
第二天,俞纾冉向公司提出了辞职。她在完成所有工作交接之后,才打算将辞职的事告诉陈彦。那天,他们像往常一样饭后在公园散步。两个人肩并肩走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我辞职了”俞纾冉在沉默的间隙,漫不经心地说。
“什么?你怎么这么快就辞职了,也不冷静冷静再说。我煞费苦心地劝你,你还是辞职了!”陈彦说,他脸上的不悦清晰可见。他停住了脚步,转身面对着俞纾冉,用一种严肃冷峻的目光看着她说:“俞纾冉,你真的是,真的是——太任性了!”
“辞个职而已,你干嘛那么激动!”俞纾冉笑着说。
“俞纾冉你不觉得自己太自我了吗?”陈彦说着,便兀自往前走。
“陈彦你干嘛这么大反应?我不是一周前就跟你说过我要辞职的吗?”俞纾冉怔怔地站住喊道。她看着陈彦的背影,那个背影仿佛因为怒气而膨胀。她原本以为她告诉他,他会有些不情愿或者有些惋惜,但不至于甩开她独自走了。事实上,她最讨厌的就是陈彦的这个状态,她甚至对此深恶痛绝。他时常给她一种紧迫感——好像他俩一日不工作、不赚钱,他们的生活的小舟就会搁浅,他们组建小家庭的愿景就会崩溃坍塌。她不能理解为何陈彦从不以从容的姿态面对生活。
不过这一次,俞纾冉并没有因为陈彦的举动而受到影响,她定了定神后,没有转身往回走,而是步伐飞快地往前走。她抄了条小路去追赶已经走远的陈彦。
明黄色的梧桐树叶凌乱的铺在林荫道上,远处的车流疾驰而过。那就是BJ秋天的模样,年复一年,循环往复。她知道他会去的地方,或许此刻他正坐在那里抽烟。长久以来,她舍弃了一部分与生俱来的秉性、舍弃了对于依旧迷雾一般的梦想的探索,去迎合他的决定,迎合现实生活的需要,迎合这座城市对马不停蹄‘奔未来’的芸芸众生所刻画出的行为尺度。可他不但不领情,反而一再地责难他。但她对他并没有强烈的责备,因为她早就洞悉了他们之间本质的差别。她已经规规矩矩的生活了许久,就连这一次她在陈彦口中所谓的任性,也是为了捍卫他们的爱情。可她无法向他说明一切,她宁愿承受他对她的误解。
抄小路的俞纾冉在小山丘的那条熟悉的长椅上看到了陈彦。他正斜靠在椅子上,正对着面前的小树林吞云吐雾。他手中的香烟已经抽了一半。他的目光时而停在路面上的落叶上,时而停在树桠。他看上去异常痛苦。而她就站在距他几米之外,整个人像是被遗弃了一样,孤零零地站着。她知道,他与她一样感觉到孤独。这一幕后来时长出现在俞纾冉的记忆里,向她昭示着一个事实——明明是两个相爱的人,心却远隔千里万里。
少顷之后,她朝他走了过去。她缓缓地坐到她身边,将身子微倾,看着他说柔声细语地说:“你能不生气吗?”
陈彦没有作声,口里继续吐着烟圈,目光停留在面前的树桠上。
“工作还可以再找,不是吗?我现在至少不是刚来BJ时的职场菜鸟,那时候都能找到出路,何况现在呢!你干嘛生这么大气!”俞纾冉痛苦地看着陈彦说。
“你总有你的道理。你是能找到工作,可又得从头开始不是吗?俞纾冉,你难道不渴望稳定的生活吗?我没见过哪个女孩儿像你一样爱折腾,成天想入非非,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陈彦冷冷地说,依旧没有看她。而她此时也只起了身子,不再刻意望向他。她感觉一肚子委屈,却不知如何向她诉说。万语千言最终只简化成了一句:“一份工作而已,我难道要一份工作干到老吗?”
“但是,我们现在的情况不允许瞎折腾。我每天拼命工作,加班儿,不就是为了我们的将来吗?你从来不考虑这些事。”陈彦皱着眉头说,依然没有看她一眼。
“我们现在什么情况啊,难道连工作都不能换了?你总是说的跟世界末日似的,辞个职天能塌了?”俞纾冉痛苦地反问。
“天是不能塌,但是我们买房子的计划会受影响。难道你不明白我们现在辛苦一点,委屈一点,多攒点钱,就可以早一点实现买房子的愿望吗?”陈彦说。
“陈彦,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在你心里当下的一切都不重要,只有将来的事才重要。我无法理解,永远都无法理解!”俞纾冉被陈彦的咄咄逼人搅得烦乱不已,她言不由衷地说到。
陈彦扭头凝视着俞纾冉的眼睛,冷嘲热讽道:“一个只知道及时行乐,自私自利的人,怎么会理解呢!”
“陈彦,你太过分了!四年多了,你看不到我为了我们所做的一切妥协吗?你以为我想呆在BJ吗?以前是暗无天日,是,现在我们终于可以住到每天可以见到阳光的房子了,但这就是我喜欢的生活?我选择原谅你,再次回来不就是想和你一起好好的生活吗?”俞纾冉委屈的说。
“你是因为我留下了,可我要不是因为你,压根儿就不会来BJ。你难道不知道吗?”陈彦冷冷地说。
“对,我们谁都不欠谁的,我们扯平了。”俞纾冉气愤地说。
“俞纾冉,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早就厌倦这种苦逼的生活了。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陈彦愈加愤怒地说。
“对!我就是讨厌现在的生活,我还讨厌你,讨厌和你在一起的我!和你在一起,我连辞职的权利都没有!干什么都唯唯诺诺,得先考虑你的感受!从来如此!孩子的事情我遂了你的心愿,工作的事情我也应该听你的!任何决定——你的、我的、我们的都应该由你来决定!只要我不按你的计划出牌,我就是自私自利,就我幼稚任性!陈彦——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俞纾冉一股脑儿将心中的愤怒宣泄了出来。
“俞纾冉——你做决定只考虑自己高不高兴,喜不喜欢!而我——我是从将来考虑,做出理智正确的决定。你呢?成天活在幻想里,你能不能清醒一点?”
“将来——,将来——,你少拿将来的事压我!鬼才知道将来会怎样!现在都过不好,还谈什么将来!”俞纾冉抬高嗓门说。
“过不好,是因为你不知足。好高骛远,眼高手低,这种词简直是为你量身定制的。”陈彦扯着嗓子说,他的眼睛因为愤怒而变大了。
俞纾冉被陈彦的话深深刺痛,眼泪溢满眼眶。她极力控制着,没有流泪。她声音颤抖着说:“陈彦,你终于说出心里话了,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不堪。我做的一切你都瞧不上!我——我——”俞纾冉气的几乎说不出话来,她站起身来气呼呼地往前走。她不想再争辩,更不想再解释。陈彦又一次令她失望心痛,她想离开他,躲得远远的。起身离开的一瞬间,她真想把她辞职的真正原因告诉他,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无法表述她对他的感情,亦无法说清她对徐译的情愫。她除了立刻从他面前消失,似乎没有别的办法能更让她好受一些。
当天晚上,陈彦到家后没看到俞纾冉,这令他有些意外。他以为她会像往常无数次争吵后一样,闷闷不乐的窝在沙发上默默流泪。他甚至都不必费力去哄她,她仿佛拥有很强的自愈能力。但这一次他没看到她,这令他心慌意乱。他给她打了几通电话,始终无人接听。之后,他转念一想等她游荡够了,总会回来的。为了避开心烦意乱的情绪,他打开电脑玩儿起了游戏。很快,他就沉迷于游戏将烦恼抛到了九霄云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