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狂热的恋人

春节过后,俞纾冉即将奔赴她向往已久的城市。为了能够与陈彦再次相聚,她不但绕道西安,而且将行程整整提前了一个星期。这个行程安排也是春节前她与陈彦共同的约定。

正月初五,俞纾冉就踏上了去往西安的列车。她在火车上昏昏沉沉睡了一路,抵达西安时已是晚上十点钟。当列车缓缓驶入站台时,俞纾冉睡意全无,一想到即将与陈彦相见她便倍感兴奋。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生怕错过站台上陈彦的身影。终于,她看见了他——明亮的灯光下,他形单影只地站那里,目光专注地扫视着每一节车厢,不远处还有几个等待接站的身影。俞纾冉是从陈彦的站姿认出他的,他习惯性地将双手插在松松垮垮的牛仔裤裤兜里,上身穿着那件熟悉的黑色夹克式羽绒服,毛衣的领子将脖子围的严严实实。俞纾冉兴奋地拨通了陈彦的电话:“陈彦,我看到你了!”

“是吗?你在哪?我一直盯着车窗看,没看见你,你不是说你靠窗坐的吗?”陈彦激动地说。

“车那么快,你当然看不到。你往前走,我在十二车厢。”俞纾冉欢快的说,心中充满喜悦。

“好。“陈彦跟着车厢奔跑起来。

火车停稳后,俞纾冉迫不及待地走出了车厢。陈彦站在车厢门口,他见到她的那一刻便上前紧紧抱住了她。他们旁若无人的亲吻,周围的喧哗被他们阻挡在外。仅仅十几天的分离,似乎沧海桑田般令这对热恋的年轻人备受相思之苦。陈彦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搂着俞纾冉缓缓走下台阶。当他们来到火车站广场时,天色已晚。车站围栏两边围满了等待接站的人群,他们的脸看上去模糊而遥远。

出租车在夜色中穿行,俞纾冉斜依在陈彦肩上,他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俞纾冉望着窗外,思绪随着窗外变幻的风景而波动着。那一刻,她的心属于这座城市,她第一次认真注视它。在阑珊的灯光中,钟楼静静伫立在城市中央、古老的城墙在阑珊的灯光中宛若一条耀眼的丝带将城市的沧桑与荣耀示于世人;道路两旁或树影斑驳或高楼林立,它们不断被疾驰的汽车抛在身后又不断出现在他们面前。她看着眼前变幻的景色,黯然神伤起来——我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它可真美啊!我在这里生活了四年,却浑然不知它的魅力!它带着历史的辉煌与现代的都市气息,默默滋养了我四年之久,而我竟然愚蠢到对此一无所知。唯有现在、只有此刻,我才发现我爱着它,爱着这座拥有‘十三朝古都’光环的城市。难道我所要追寻的真的无法在这里获得吗?难道我真的非走不可吗?我那蠢蠢欲动的渴望和欲求究竟是什么呢?从小到大,我渴望的究竟是什么呢?我为何不能像其他同学一样过一种稳定明确的生活,而要一头扎进未知的世界里去?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我总是拗不过自己的内心,我总渴望着外面的世界,小时候在农村渴望城市,长大后在一座城市渴望另一座城市。我灵魂中那个躁动不安的因子,它究竟从何而来?为何我总是无法获得满足和幸福?这世上是否存在一种全然的满足和幸福的生活?淡淡地伤感裹挟着眷恋、热爱与疑惑将她包围着。她募地挪了挪身子,更加贴近了陈彦,好像贴近他她的内心就会少一些怅然似的。他对她的内心世界一无所知,但他拨了拨散落在她前额的头发,轻轻吻了她一下。

出租车在一个多小时后,到达了佳美小区门口。陈彦动作敏捷地从后备箱拽出皮箱,然后搂着俞纾冉往小区深处走去。皮箱的滑轮摩擦着坑坑洼洼的路面不断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他们借着昏暗的路灯走到了二号楼前。

陈彦一边做好单手提皮箱的准备,一边扭头对俞纾冉说:“你走前面吧。”

“好,不过箱子很重,你一个人能行吗?要是有电梯就好了。”俞纾冉嘟囔着。

“没事,你走你的。钥匙给你。”陈彦说着把钥匙塞到俞纾冉手里。

俞纾冉接过钥匙说:“你累了就歇会儿,我等你。”她背着背包走在他的前面,时不时回头看看陈彦。

“没事,你不用等我,楼道挺冷的。”陈彦气喘吁吁的说。

“我不冷,我要和你一起嘛!”俞纾冉语气坚定。

“那好吧。”陈彦说着又将刚刚放回台阶上的皮箱再次提起,他斜着身子,手臂微微弯曲着吃力地往楼上走。

“真该有个电梯!”俞纾冉继续嘟囔着。

“再两层就到了,没事。”陈彦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笑盈盈地说。

“要是我的房子没退掉的话,现在就剩一层了呢!早知道年后再退。”俞纾冉说,她的语气不是抱怨而是怜惜。

陈彦听了又说道:“没事啊,才多一层而已。”

“嗯,加油!”俞纾冉一边说一边举起了双臂,用力做了个鼓舞的动作。

陈彦提着箱子到四楼时已是上气不接下气,俞纾冉忙不迭打开门。陈彦如释重负地放下行李箱,笑笑说“啊——,终于到了。你这箱子还挺沉的,装的什么宝贝?”

“我带了些书。”俞纾冉吐了吐舌头说道,随即坐到沙发上。

“难怪呢。书虫到哪儿都拿一堆书。”陈彦擦了擦汗也坐到了沙发上。

“休息一下,你先洗澡吧。坐一天火车累坏了吧?洗个澡解解乏,我去给你去弄点吃的。”陈彦说着又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嗯,我现在就去洗洗,受不了火车上的味儿。”俞纾冉一边说,一边起身蹲到了皮箱边上,从里面拿出洗漱用品和睡衣,然后走进了卫生间。

俞纾冉洗完澡出来的时候,陈彦已经把一碗热气腾腾的西红柿鸡蛋面摆上了桌。

“这么快一碗面就做好了?”俞纾冉惊讶地问。

“你洗澡至少都半个小时了。趁热吃吧。”陈彦说着拉了拉桌前的椅子,示意俞纾冉过去吃饭。

“嗯,你不吃吗?”俞纾冉问。

“我去火车站前就吃过了。”陈彦说着又一次回到沙发上,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

“你家今天怎么这么干净?比以往都干净。”俞纾冉一边吃一边狡黠地看了看陈彦说。

“因为知道你要来,我早上就开始打扫房间了,你不是有洁癖么。”陈彦慢吞吞地说,好像说话的语调也在配合他慵懒的身体似的。

“你还真细心呢!”俞纾冉抬起头盯着陈彦傻笑。这个干净整齐的房间是为她而准备的,这令她既感动又幸福。那一幕,在后来的岁月里时常在她心里氤氲出一抹暖色,那颜色与当时陈彦房间里灯光的颜色是一致的。

俞纾冉吃完饭,陈彦收拾完碗筷后又在厨房忙碌了好一会儿。他从厨房出来的时候手里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

“我吃的太饱了,不想吃了。”俞纾冉斜靠在沙发上说。

“没事,先放着,想吃再吃。”陈彦说着把果盘放到桌子上。

“那你要是困了就上床睡吧,我睡沙发。”陈彦说。

“嗯。那我先睡了,今天太累了!”俞纾冉说着便和衣躺在床上。

“我也去冲个澡,刚刚出了好多汗。”陈彦说着便走进了卫生间,水流声从里面传来。

旅途劳顿的俞纾冉很快就睡着了。陈彦洗完澡后看着她熟睡中的恬静脸庞,情不自禁地俯身下亲吻她。她被他的吻唤醒了,从睡意惺忪中抱住了他,迎接他的吻。他的吻变得热烈起来,她的吻也热烈起来。在狂热的亲吻中,他的身体几乎与她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他也紧紧抱住了她。俞纾冉感受着他的体温和心跳,一阵眩晕感将她的每一根神经、每一个细胞都牢牢攫住。她仿佛置身于一个陌生的世界,有些不习惯,但又有些沉醉。她属于他了。空气在静美中颤抖着,她的心融化成一块海绵。时间停滞了,离别的怅惘消失了。在黑暗中,他们狂热的探寻着爱的秘境,那是俞纾冉第一次感受到在精神之外暗藏着更深的爱的秘密。夜晚被红色的火焰灼烧着,星辰缓缓沉入天际。她痴迷于它,为之癫狂亦为之迷醉,仿佛他们都充满了消耗不尽的热情。那个夜晚,他们是世界的中心,是楼上唯一的居民,世间的一切都变得虚无缥缈,唯有欢乐而兴奋的光圈在生命的底部绽放出永恒的光。

整整一个星期,两个深陷爱河的年轻人把白昼过成了黑夜。当依稀的光线透过窗帘照进房间,他们依旧躺在彼此的怀里,他们缠绕在一起,好像他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似的。街上的喧闹声远离了他们,生活的困顿远离了他们,外部的世界被他们远远的甩掉,生命沉醉于美轮美奂的爱情之中,宛若一个虚幻而绝妙的梦境。从那时开始,俞纾冉认识了爱情的另一面。

一个星期的美妙时光,转瞬即逝。俞纾冉离开的日子终究还是到了。经过了缠绵悱恻、如胶似漆的一个星期,他们再也无法分开。最终,陈彦做出了一个勇敢的决定——他将与她共赴BJ,开启全新的生活。

两个热恋中的年轻人终于免受离别之苦,他们都为此而倍感喜悦。俞纾冉更是因为陈彦的决定而深深感动。当他决定与她同行的时候,她似乎更爱他了。

那是命运之手第一次伸向俞纾冉,它看上去非常友好。而她并不知道神秘的命运在一只手馈赠她礼物的同时,另一只手已将她的爱情果实偷偷摘取,她与陈彦狂热的爱也伴随着开往BJ的火车一去不返。然而,他们对此一无所知。

当命运以包容的姿态向他们敞开胸怀,他们所做的一切决定看上去似乎都合乎情理,展现在眼前的也是一副近乎完美的画卷。那时的俞纾冉风华正茂,陈彦青春激昂,他们被甜蜜的爱情包裹着,像两块糖果般耽溺于生活梦幻般的彩色糖纸中。然而,面对未来的一往无前和执着于理想与爱情的无畏无惧,大概只是在那个悸动的年纪才会存在的一种精神产物。

俞纾冉第二次鼓起勇气迎接莫测的未来已是十年以后。青春流逝后的勇气,像是某种被生活挤压出来粘稠变质的液体,在她体内时而凝固,时而流动。但是不管俞纾冉内心残存多少勇气与决心,她只能循着奔流不息的生活意志一路向前,因为那时的她内心支离破碎,生活失无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