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醉迷蝶

“小石头,再给我来两斤肉。”“好嘞,客官。您稍等。”

“小石头,我的酒呢?怎么这么慢?”“来了来了,这就来!”面色蜡黄的店小二一边赔着笑脸,一边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他迅速放下手中沾满油渍的脏抹布,在衣角胡乱的抹了两把,伸手拍开一坛新酿的酒,急匆匆的灌满酒壶,四散的酒花跌落在桌上,浓烈的酒香发散开来,顿时勾的一众酒客两眼放光,仰着头耸动着鼻尖似要将那酒香吸个干净。

那被叫做小石头的店小二手脚麻利,一手拎起三四个酒壶,一手抄起一碟刚切好还泛着油光的酱牛肉,脚下一动,便来到了那催促酒菜的男人桌前。他快速摆好酒肉,对着那矮胖男人微微欠身道,“客官,您慢用。”

桂月楼,这是一座位于金陵城东的二层酒楼。四面八方来往的商旅只要一入东城门,无论有多大的买卖,无论多么急切要进那城去,都要停下脚步,步进那不甚起眼的小酒楼去,坐下来点上一壶新酿的醉蝶酒,或三五成群,或对饮独酌,细细品味那滚喉而过的灼热感,也洗去一路舟车劳顿带来的疲倦,可谓‘甘霖脉脉醉迷蝶,冻醪粒粒洗风尘’。

时值深秋,正是桂月楼一年内生意最好的时候,些小的门店内挤满了人,无不是为了尝一尝这一季新酿的醉蝶酒。此刻,二楼的看台旁,一位中年妇人立在栏杆边上,头发高高绾起,一袭青色的皂罗裙尤为显眼,她看着眼前这一幕门庭若市的盛景,唇角勾起一抹淡笑,俏脸上尽是藏不住的喜色,她虽已人到中年,却饶是风韵犹存。

“呵呵呵,韩老板今年新酿的酒怕是又要大卖了,恭喜恭喜啊。”听到贺喜声,妇人转过身去,迎面走来一个衣着华贵的干瘦汉子,笑盈盈的拱了拱手。

“哪里,我这小酒楼一年的红利怕是还没有杨掌柜的货行一个月多”妇人微微欠身,答谢道。

杨掌柜哈哈一笑,摆摆手。嘴里奉承着:“韩老板当真是谦虚了,桂月楼近来的红利早就盖过我杨家货行一头了。”被称为韩老板的妇人听罢莞尔,随即招手叫来小二斟了两杯酒,端起一杯。“我这酒楼能走到今天可是托了杨掌柜的福,一个月后出城收粮还要仰仗杨掌柜护送,我先敬杨掌柜一杯。”

“哈哈,好说好说。”二人都是经商多年的老狐狸,只消一个眼神便能明白对方的心思,两人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说着客套话,互相吹捧着,不觉间日暮西沉。

“天色不早了,谢过韩老板今日的款待,杨某这便告辞了。”目送着杨掌柜渐渐走远,韩老板似是松了口气,转头准备招呼伙计打烊,余光却瞥见角落里一独自坐着的白衣女子,那女子容貌算不上多么出众,可骨子里那股空灵的气质却是罕有。眼看着天色渐晚,女子却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定定地望着手中的一枚玉简出神。

韩老板伸手拦下准备过去询问的伙计,举步来到近前,轻声问道:“姑娘可是在等什么人?”女子回过神来,迅速收起手中的玉简,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

“诶......我在等我堂兄。”女子踌躇着站起身,“可是要打烊了?抱歉,我这就走。”说罢,女子结了账,在店门前站定脚步左右望了望,随后顺着官道朝西匆匆行去。

韩老板看着女子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摆摆手吩咐道:“打烊吧。”

一阵阵蝉鸣声中,斗大的寒月升上夜空,繁星点点,淡淡的清辉映衬着幽暗的夜空,偶有几缕薄云掠过,似是为这漫漫星河拢上一层素白的面纱。入夜后,整座金陵城渐渐静了下来,少数几户人家亮着星星点点昏黄的烛光,无非都是些挑灯夜战的儒生,寻思着晚睡一分能多读几本圣贤书,以期有朝一日考取功名。

“小贼!哪里跑?!”一声粗犷的怒吼突兀的响起,犹如炸雷般撕碎了夜空的静谧。月光映照下,隐隐现出一个狼狈逃窜的身影,那人用粗布蒙上了面孔,纤瘦的身形在一座座房舍间来回穿梭,那人身后紧紧跟着三名气急败坏的官差,为首的那人生的满脸凶相,一把络腮胡子浓密的如同泼墨。那人手中拎着一柄带着些许锈迹的朴刀,后面两人则各自提着一根水火棍。

在这个礼乐崩坏的时代,夜半擒贼是常有的事,世道乱了,虽然表面上还维持着平静的样子,可任谁都知道这座城远不像它表面上这么安宁。

那个逃窜的身影始终在前方不疾不徐的奔走,与三位官差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谁也不能靠近一分。人影行至一处幽深的小巷前,忽然抽身跃上房顶,趁着月色渐渐被云层遮挡混入黑暗之中,没了踪影。

几名官差步履一顿,停在原地。“可恶,又被他跑了!”为首的络腮胡冷哼一声,心中不免多了几分怨愤。“这已经是第四次了,再这么下去我们金陵三名捕颜面何存?”另外两名官差虽然同样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寥寥几句喟叹后,悻悻离去。

待三位官差走远后,黑暗中,一个幸灾乐祸的声音悠悠响起。“嘿嘿,想抓我?门儿都没有!”男人虽然嘴上这般说辞,手心却早已被汗水浸湿。“到手了?”另一个声音突兀的出现,男人回头看去,只见一道浅浅的女子轮廓在黑暗中显露。

夜空中云层不知何时已经散去,一轮圆月悬在天边,散放着淡淡的清辉,月光洒在女子身上,如同披上一层薄薄的纱,寒光里露出一对狭长的眸,赫然便是白天桂月楼里等人的白衣女子。

“那是。你也不看看我是谁。”蒙面男子耸了耸肩,一副手到擒来的轻松样子。随即从怀中取出一张卷轴,随手扔给白衣女子。白衣女子并未有多少情绪表露,眼角的一丝兴奋却还是收藏不住。

“哎,沅芷。你废了这么大劲要这个破地图干什么?”蒙面男子倚在墙边,饶有兴致的问着,“莫非就只是为了个酿酒的法子?”

“当然不是,酿酒的法子仅仅只是个噱头,也只是为了搪塞那个杨琛,我真正想要的是那个人的线索。”沅芷淡淡出声,语气平静,听不出一丝情绪。

“又是那个人,那个人究竟是谁啊?你每次都这么说,却从来不肯告诉我,还整天搞的神神秘秘的,我只要一问你就只是笑笑。”男人顿了顿,抬头看着月亮,叹了口气,“你还真是跟别人不一样,也不怕把自己憋死。”

“你不懂,那个人于我而言,比我的命都重要。”沅芷说话间抬起头,双眸再次变得明亮,“青棠,我今天在桂月楼看到了他的东西,我有种感觉,他一定在那里等着我,”月光下,女子修长的身影被拉的很长,素白的罗衫与月光交相辉映,恍若不分彼此。“所以,我一定要找到他。你会和我一起吗?”

沅芷抿着唇瓣,笑弯了眉。

恍然间,青棠愣在了原地,半晌,勾了勾唇角,扯出一个贱兮兮的弧度,“那要是找不到呢?我岂不是跟你瞎跑一趟,到时你又要怎么补偿我?”

沅芷似乎料到会是这样的回应,眼神闪烁着,别过头去,嘴里嘟囔着:“你不去便算了。”说罢,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诶诶诶——我几时说过不去了?!”那叫作青棠的男子见状却是慌了神,脚下踌躇着跟了上去。

......

一个月的时间如流水般匆匆而过,似微风拂过绿柳般不着痕迹。这一日,一大早桂月楼前便停满了马车,一个衣着华贵的干瘦汉子正不紧不慢的指挥着一队劳工卖力的往车上搬运着货物,正是杨家货行的掌柜——杨琛。

“你们几个,动作快点,别磨蹭了!去梦蝶谷的路长着呢,我们没时间再拖下去了!”

“这边这边,把那个大箱子搬到这边来!”“不是这个,是那个还没上锁的!笨!”

不远处,青棠打着呵欠,顺手接过酒楼伙计递过来的货箱扔到马车上,余光却暼着杨琛的动作,他今日换上了一身墨色的圆领袍,腰间别着一根箫,衬得清瘦的脸庞多了几分苍白。

他见无人注意,便悄悄来到第三辆马车旁,一边扫视着四周众人的动向,伸手敲了敲车窗,他敲窗的声响很有节奏,三声长一声短,片刻,帘子被人从里面掀开,露出沅芷无暇的面庞。青棠凑近了些,轻声叮嘱着:“一会儿你坐到最后一辆车上,等我过来。”沅芷听罢扭头看了眼还在指挥着劳工的杨琛,转过身脚步轻快的下了马车,在青棠的遮掩下悄无声息的溜上了队伍末尾最后一辆马车的车厢,须臾,见四周并无异样,她松了口气,掀开帘子对着青棠摆了摆手。青棠微微颔首,比了个“嘘”的动作,随后眼神瞄向别处。同时,沅芷放下帘子再没了动静。见状,青棠迈步往前走去,连连打着呵欠,摆出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

很快,劳工们将繁多的货物尽数搬离,陆续散去,只余下杨家货行的掌柜和六名护卫。几匹老马嘶鸣着迈开步子,牵着马车纷纷上了官道,护卫们见状纷纷翻身上马,紧跟在车队之后,护送着车队驶离了东城门,往西北方向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