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W大,建筑系和版画系,像是两个平行的世界。一个严谨、理性,与冰冷的模型和精准的数据为伍;一个感性、自由,终日弥漫着油墨和纸张的特殊香气。
顾言和希可,就是这两个世界里,各自最耀眼的存在。
顾言是建筑系公认的大牛,他的名字,总是在各大设计竞赛的获奖名单上,和他那些结构精巧、充满未来感的模型一起,被陈列在学院的荣誉橱窗里。
而希可,是版画系里一株安静的蔷薇。她不爱言语,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工作室里,用刻刀和木板,雕琢着那些线条繁复、情绪浓烈的黑白世界。她的作品,总有一种超越年龄的、直击人心的力量。
他们的相遇,发生在大学图书馆三楼,那个存放着超大开本画册的“冷宫”里。
那天,顾言正费力地想从高高的书架上,抽出一本厚重的勒·柯布西耶作品集。而希可,就在他脚边,蹲在地上,痴迷地翻阅着一本关于凯绥·珂勒惠支的版画册。
书太重,顾言一时失手,沉重的画册砸下,撞翻了旁边一摞书,发出了巨大的声响。其中一本,不偏不倚地,掉在了希可的面前。
那就是他们的开场白。
没有浪漫的搭讪,只有顾言略带歉意的“对不起”,和希可摇头轻声说的“没关系”。但当顾言看到她速写本上那细腻入微的线条,而她也瞥见他笔记本上那严谨精妙的结构图时,两个平行世界,找到了交汇的奇点。
他们都在对方的“线条”里,看到了自己所不具备、却又深深着迷的东西。
他们的恋爱,是W大校园里,一首被传颂了四年的田园诗。
美好与浪漫,是这首诗的主旋律。
人们总能看到,在清晨的林荫道上,顾言骑着单车,车后座上,是抱着画板的希可,她的短发在风中飞扬。
在深夜的建筑系模型室里,希可会提着一份热腾腾的夜宵,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顾言为了他的模型,专注地切割、拼接,她从不打扰,只是用画笔,速写下他工作的样子。
顾言则会用他的专业知识,为希可“降维打击”。他会用CAD,精准地计算出版画的黄金分割点;他会用建筑力学,为她亲手打造一个完美的、能让画纸均匀受力的晾干架。
激情,是这首诗的华彩乐章。
他们的激情,不只是情侣间的亲密,更是灵魂上的碰撞。他们会为了“形式与功能哪个更重要”而争论一整个下午;也会在某个周末,心血来潮地跳上绿皮火车,去一个不知名的江南古镇,只为了看一看那里老房子的屋檐和窗棂。
大三那年,希可生日。顾言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用亚克力和微型LED灯,为她做了一个可以发出璀璨光芒的、精确还原了她生日那天星空分布的“星空模型”。
当他在宿舍楼下,点亮那个模型的瞬间,整个女生宿舍都沸腾了。
那个“会发光的星空”,成了W大BBS上,流传了很久的、关于爱情的最高传说。他们是所有人眼中的金童玉女,是爱情最美好的模样。所有人都以为,毕业典礼的下一步,就该是他们的婚礼。
然而,遗憾,是这首诗无法改写的休止符。
大四那年,希可凭借她惊人的才华,拿到了美国罗德岛设计学院的全额奖学金。那是全世界所有艺术生,都梦寐以求的顶级殿堂。
是梦想,也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太平洋。
他们像所有热恋中的情侣一样,自信满满地认为,爱情可以战胜一切。
“只是两年而已,我很快就回来。
“我会去看你,每个假期都去。”
“你要在那边照顾好自己,不准被金发碧眼的帅哥拐跑了。”
“你也是,不准被学妹勾搭走。”
他们笑着许下承诺,却都低估了十二个小时的时差,和两个飞速成长的、渐渐不再同步的世界。
最初,他们还坚持着每天视频。但希可的清晨,是顾言的深夜。她兴致勃勃地跟他分享着新画作的灵感,他却已经是在工作的疲惫中强打精神。他跟她聊着国内事务所的实习压力和人情世故,她却觉得那离她在纽约SOHO区看到的那些前卫艺术,太过遥远。
他们的对话,渐渐从无所不谈,变成了小心翼翼的、格式化的问候。
“今天还好吗?”
“嗯,你呢?”
“我也还好。”
然后,是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压垮他们的,不是任何争吵或背叛。而是一次视频通话里,顾言看着屏幕里,因学业压力而日渐憔悴的希可,听着她描述着那些他完全无法感同身受的、在异国他乡的孤独与迷茫,他心中涌起巨大的无力感。
他发现,他再也无法像大学时那样,在她需要的时候,为她递上一份热腾腾的夜宵,或者给她一个真实的拥抱。他甚至,都无法在她哭泣时,为她擦去眼泪。
“希可,”他看着屏幕,声音沙哑,“我们……好像越来越远了。
“我不想我们最后,连那些美好的回忆,都被这无尽的消耗和猜忌,消磨光了。”
视频那头,是长久的沉默,然后,是希可压抑不住的、低低的哭声。
“……对不起,顾言。”
“……我也对不起。”
没有争吵,没有指责。他们的分手,平静得像一场告别仪式。他们亲手,为那段曾惊艳了整个青春的爱情,画上了一个写满了遗憾的句号。
风还是那阵风,只是那个陪你看星星、说要为你摘下星辰的人,终究还是走散在了人海里。
周末的午后,叶晴约了张歌在她俩最常去的那家街角咖啡馆。
“干嘛呢,魂不守舍的?”张歌用小勺搅着杯里的拿铁,一眼就看穿了叶晴的心事,“是不是跟你们家那位高高在上的杨总,闹别扭了?”
“没有。”叶晴摇摇头,双手捧着温热的咖啡杯,叹了口气,“我就是……前两天,碰到一个老同学了。”
“谁啊?能让你这么一副感慨万千的样子?”
叶晴看着窗外,轻声说:“顾言。”
听到这个名字,张歌搅动咖啡的动作,也停了下来。空气仿佛安静了几秒,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复杂的怀念。
“哇……顾言啊。”张歌感慨道,“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当年他和希可……”
“是啊,”叶晴的思绪,瞬间被拉回了那个遥远的、阳光灿烂的大学时代,“我前天看到他,一下子就想起我们那时候了。你还记得吗?我们整个宿舍,最羡慕的人,就是希可。”
那时,顾言是建筑系不可一世的天才,而希可,是她们版画系里安静画画的、最有才情的姑娘。他们俩的恋爱,是那个年代W大所有爱情故事里的“天花板”。
“我记得最清楚的一次,”叶晴陷入了回忆,嘴角不自觉地带上微笑,“我跟希可为了赶作业,在版画工作室呆到快半夜。出来的时候,又冷又饿,结果一出门,就看到顾言抱着两个热乎乎的烤地瓜,等在楼下。他看到我们,眼睛里亮晶晶的,但那光,完完全全是给希可一个人的。”
张歌也笑了起来:“还有他给希可做的那个生日礼物,那个会发光的星空模型!当时我们整个宿舍楼都轰动了,宿管阿姨都跑出来看。我们那时候天天开玩笑,说希可上辈子肯定是拯救了银河系,才能找到这么一个把她宠上天的男朋友。”
他们的爱情,充满了那个年纪最美好、最纯粹的浪漫和激情。他们会因为一个设计理念,在图书馆争论一整个下午;也会在某个周末,说走就走,跳上火车去隔壁的城市看一场建筑展。
在叶晴和张歌的记忆里,顾言和希可,就是“爱情”这个词,最具体的模样。
“可惜了。”张歌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
是啊,可惜了。
叶晴也收起了笑容,轻声说:“我后来听希可断断续续地在电话里跟我说过。她说,刚到美国的时候,她每天都掐着十二个小时的时差,等顾言下班。她兴致勃勃地跟他分享着纽约的见闻、画廊里那些前卫的艺术,可是顾言在国内的事务所,每天面对的是甲方、是预算、是各种现实的妥协。”
“她说,她说的那些梗,他渐渐听不懂了;而他说的那些累,她也无法真正感同身受了。两个人好像都很好,但就是没办法,再在同一个世界里并肩前行了。”
“最后那次分手,希可在电话那头哭得撕心裂肺。她跟我说,她不怪顾言,也不怪自己,就是觉得特别遗憾。她说,他们就像两条本来紧紧交汇的线,因为选择了不同的方向,就注定会越走越远,再也回不去了。”
咖啡馆里,放着舒缓的音乐。两个女孩都沉默了,各自沉浸在这段令人唏嘘的往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