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毫不意外（一）

晨光将海神湖染成蜂蜜色时，璟儿正数着轮椅扶手上的刻痕。

窗外鼎沸的人声撞在玻璃上——举着糖葫芦的孩童追着光尘奔跑，商贩吆喝声混着烤栗子的焦香在暖风中发酵，十二只天鹅掠过湖面，翅尖扫落的金粉洒了游客满身。

床头柜上的冰裂纹茶盏还凝着水珠，几片银针茶叶粘在花盆边缘，与半块残留牙印的桂花藕粉糕组成奇异的构图。那是穆恩昨夜离开前，用扫帚柄从空中“摘”下来的晨露——此刻正悬在蓝银草新抽的金纹叶片上，将病房独有的寂静割裂成水晶般的碎片。

“咔嗒”

门锁转动的声响惊醒了凝滞的空气。

“接你的人到了。”

护士的声音裹着病历本翻页的沙沙声，“那位先生坚持要亲自……”

话音未落，病房门已被魂力震开。钱多多沾满机油的皮靴重重踏在地板上，腰间悬挂的七级魂导器核心法阵还在滋滋冒着电火花。他左手拎着个不断变形的金属箱，右手正往嘴里塞着肉包子，油渍在绣着魂导符文的白大褂前襟晕开可疑的污渍。

这般奇葩模样的钱多多着实让璟儿一惊，她第一反应是哪个暴徒闯了进来。

“丫头，听说你想吃城南的桂花藕粉糕？”他随手把金属箱往地上一墩，箱体突然展开成悬浮轮椅的样式，“老子连夜改装了代步魂导器，燃料舱里塞的全是你周记的糕点——哎你哭什么？”

璟儿慌忙抹去眼角水光。她分明看见改装轮椅的扶手上，歪歪扭扭刻着霍雨浩练字时最常写的“平安”二字。

……

轮椅碾过青石板缝隙时发出生涩的“咔咔”声，像是生锈的齿轮在咀嚼石子。钱多多始终抿着唇，油污斑驳的袖口随着推车的动作不断蹭到璟儿肩头，又在意识到时触电般缩回。

转过医院外的银杏大道时，轮椅突然剧烈震颤，燃料舱盖“砰”地弹开，几块桂花藕粉糕从舱缝里挤出来，芝麻粒簌簌落在石板路上。

“他娘的！”钱多多一拳砸在扶手侧的魂导符文上，暗红色的核心法阵突然过载，喷出的火星将他的眉毛燎焦了一截，“老子算错了糕点密度对悬浮法阵的影响……”

璟儿伸手接住半块坠落的糕点。晨露果的清香混着焦糊味钻进鼻腔，她忽然发现糕点底部刻着微型减震法阵——那是只有顶级魂导师才能雕刻的精密纹路。

“钱院长。”她指尖抚过法阵边缘，那里还沾着未清理干净的血痂，“您通宵刻阵时，用的是七号刻刀还是改良版鹰喙刀？”

钱多多猛地僵住。他盯着少女被晨光镀成蜜色的发梢，喉结滚动数次才挤出声音：“……你怎知我用了七号刀？”

“因为七号刀的第三凹槽会留下螺旋状刻痕。”璟儿将糕点掰成两半，露出内层夹着的金桂花蜜，“就像您总说‘精密仪器不需要感情’，却记得周记的秘制配方。”

轮椅碾过一片落叶时，钱多多的手指突然攥紧了皮革扶手。他盯着璟儿从储物魂导器取出的泛黄书册，封皮上烫金的《魂导器核心制作工具说明指南》字样已经褪成暗褐色，边角还粘着不知哪个学生留下的糖渍。

“七号刻刀的凹槽设计……”璟儿翻到折角的一页，指尖抚过插图旁潦草的笔记——那是她自己用茶水写的批注，“第三凹槽倾斜17度时，魂导银液会形成螺旋状冷凝纹。”她突然抬头轻笑，“和您手背上的烫伤痕迹一模一样。”

钱多多的喉结重重滚动了一下。他认出书页间夹着的金盏花标本——那是上两届院长在图书馆每本书里都藏的彩蛋，而这本指南的出版年份，甚至比他第一次刻坏核心法阵还要早四十年。

“这版本连鹰喙刀改良前的缺陷都没记载。”他抽走书册时，油渍在纸页上晕开一朵墨菊，“现在都用振频刻刀了，谁还……”话音戛然而止，因为他翻到了扉页的借阅记录。

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排着日期，最近一条墨迹尚新：**海神历3024年秋，借阅人：璟（病床号307）**。

借阅印章旁还画了只歪歪扭扭的天鹅，翅膀上粘着治疗魂师常用的止血棉。

“庄爷爷这三天帮我带三本书。”璟儿从自己储物魂导器中摸出个铁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张笔记，每张都拓着不同工具的刻痕，“他说您当年住院时，把《魂导器维修基础》的插图全改成了烤鱼教程。”

钱多多颤抖的指尖掠过那些用绷带绑成的笔记册，在某个瞬间仿佛看见二十岁的自己——蜷在同样的307号病床上，用头发蘸药液画设计图。

“七号刀……”他嗓音沙哑得像生锈的齿轮，“早该进博物馆的老古董，你倒是看得比八级图纸还认真。”

一片银杏叶飘进轮椅，恰好落在璟儿拓印的螺旋纹路上。她将叶片捻碎在指尖，金粉簌簌落在过时的插图上：“您不觉得吗？旧工具刻出来的误差，反而让魂力流有了心跳般的波动。”

轮椅突然卡在石板路的裂缝里。钱多多蹲下身修理时，璟儿看见他后颈有道新鲜的灼伤——那是魂导器过载时才会留下的蝶形焦痕。

“其实这样更好。”她突然轻声说，“若是平稳无虞地滑行，反倒尝不到颠簸时漏出来的桂花香。”

钱多多拧螺丝的手一顿。他抬头时，晨光恰好掠过璟儿腕间的金纹，将那些蜿蜒的痕迹照成流淌的星河。

“老子……”他胡乱抹了把脸，机油和泪渍在皱纹里混成滑稽的油彩，“老子改天给你做个能装三百斤糕点的舱室！”

“三百斤？！没必要吧，这样的话魂导法阵会没法运作的啦。”

轮椅重新启动时，咔咔声变得轻柔许多。璟儿将最后半块糕点塞进魂导器暗格，那里静静躺着霍雨浩昨夜偷藏的枯叶——叶脉间新生的金纹，正与钱多多刻在扶手上的“平安”二字遥相辉映。

“钱院长，这次入学考核……是不是被我搞砸了？”璟儿捏着半块桂花糕，忽然侧头看向钱多多被燎焦的眉梢。

“没有的事！”他啐了口唾沫，袖口蹭过发红的鼻尖，“那帮武魂系的家伙，想法跟老古董一样，早该改改规矩了？年年都是擂台淘汰赛，一点创新都没有。时代在进步，但他们却圈地自蒙。”

“可听说考核用的场地……”

“炸了就炸了呗，当年老子考核时把观战席轰进湖里，不照样当了核心弟子？”他压低声音凑近轮椅，“再说，现在改成积分赛——”

积分赛？多门小众的词汇，璟儿思索着史莱克学院未曾有过才对，就连那段记忆中也未曾有过。

钱多多油污斑驳的食指在空中划出暗红色魂力轨迹，“你们队每场战斗的魂力波动值、战术配合度、魂技创新系数......”每说一个词就多亮起一颗星辰般的符文，“全他娘是满分！”

“钱院长……你说的那三个考核项目的标准是什么？”璟儿压低声音在钱多多耳边询问道。

“简单来说，魂力波动值指的是通过魂导监测装置实时记录的魂力输出强度与稳定性的综合数值，反映魂师对自身魂力的掌控能力。”

“战术配合度指团队在实战中展现的策略协调性、角色分工与临场应变能力的综合评价。”

“魂技创新系数就是对传统魂技或魂导器的创造性改造与实战应用能力，强调‘突破常规’与‘实用性’的平衡。”

璟儿望着悬浮在眼前的评分矩阵，忽然发现某个角落蜷缩着微小的裂痕：“可是突如其来的规则改动，不会给学院老师和新生考员们带来困扰吗？”

“没有的事，”钱多多突然拍打轮椅扶手，惊得储物舱里蹦出两块核桃酥，“武魂系那帮家伙还要感谢我们魂导系提的建议！知道吗？”

钱多多咬下一口刚蹦出来的核桃酥，“由于你那天的失控，当时在比赛场内，参与考核的学员都受到了影响，就霍雨浩和王冬没受到影响。当时可让武魂系犯难，强行终止比赛不利于后续核心弟子的筛选。所以我就向严少泽提出了这个方案。”

“言院长居然没有反对？”

“当然反对啦，不过当时正好阁主和玄老在一旁。听到我们这番对话，觉得言之有理就实施看。”

轮椅碾过碎石时剧烈颠簸，璟儿慌忙按住快要倾覆的茶盏：“可那些新生……”

“管他们作甚！”

钱多多突然激活悬浮法阵，轮椅载着两人腾空半尺，“魂师的世界从来弱肉强食，你当那些温室花朵怎么混进史莱克的？”他布满老茧的拇指擦过璟儿腕间的金纹，“倒是你，丫头……”锈铁般的嗓音突然掺进几丝柔和的魂力，“你当时硬接六环魂师的一击可吓死我了。”

璟儿沉默不语，当时自己只有一个杀死邪幻月的想法，不管谁挡在前面。现在回想，自己当时全是疯了。

湖风卷起泛黄的笔记页，璟儿凝视着其中某页焦黑的刻痕：“钱院长，如果……我是说如果，积分赛前三的队伍本该在淘汰赛相遇……”她指尖无意识描摹着霍雨浩刻的“平安”二字，“未来会不会……”

钱多多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忽然扯开绣着魂导符文的白大褂，露出心口处狰狞的旧疤：“二十年前我强行逆转七级魂导炮轨道，救下三百平民却毁了半座城。”粗糙的指节按在疤痕凸起的边缘，“所有人都说历史不可更改，但你看——”魂力涌动时，疤痕竟浮现出精密的核心法阵纹路，“每个错误都会诞生新的魂导公式。”

璟儿腕间的金纹突然与疤痕法阵共鸣，无数记忆碎片在魂力涟漪中闪现：本该陨落的星辰换轨相撞，覆灭的王朝在焦土中抽芽，还有霍雨浩在时空乱流里死死攥住的半截枯枝......

“丫头。”钱多多突然按住她颤抖的肩头，机油混着铁锈味笼罩下来，“史莱克的校训是什么？”

“只收怪物……不收普通人。”

“对！也不对！”钱多多大笑着一脚踹向魂导器开关，轮椅载着他们冲向波光粼粼的湖面，“是每个怪物都得他娘的掀翻命运棋盘！”

湖水在魂力屏障外炸成漫天金雨，璟儿在失重瞬间看清钱多多眼底跳动的火焰——那是在每本古籍批注里藏着的、永不妥协的魂导师之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