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安在内城逛至午后,这才朝着内城之外走去。
路过西坊的一条幽深巷子时,他远远瞧见一户人家门前白幡高挂,一张讣告醒目地张贴在那里。屋内隐隐传来诵经之声,伴随着敲锣和钵盂碰撞的声响,显然,这户人家正在操办丧事。
出于职业习惯,徐安不自觉地走到门前,目光落在讣告之上。
待看清上面的名字,他的心猛地一紧。
“卖油的王柱死了?”
起初还以为只是同名巧合。可细细回想前夜王柱留下的地址,分明就是此处。
“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突然死了呢?”徐安满心疑惑,恰在此时,门里走出一个男人。他赶忙迎上前去,拦住男人问道:“大哥,您知道这王柱是怎么死的吗?”
男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反问道:“怎么?他欠你钱?”
“那倒没有,只是前天晚上我才见过他,这突然就没了,心里实在好奇。”
“巧了,他就是前天晚上没的,死得那叫一个惨哟,全身上下没一块好肉,肠子都被人给掏出来了。”男人绘声绘色地描述着,脸上带着几分惊恐与唏嘘。
“都城之中,竟还有如此凶狠之人?”徐安不禁咋舌。
男人凑近徐安,用手半掩着嘴,神秘兮兮地说:“谁说是人干的,听说是撞鬼。官府也就过来过问了几声,就没再管这事。”
“鬼?”
徐安平日里虽整日与丧葬用品打交道,可并不相信这世上真有鬼神之说。
男人见他毫无顾忌地大声叫嚷,不禁指着他数落道:“你这人真是的,好心给你讲……好在这是大白天……算了算了。”
男人欲言又止,嘟囔了几句后,便骂骂咧咧地转身走了。
徐安心有不甘,忍不住探头往院子里瞧了瞧,还是难以相信王柱就这样没了。
前晚还好好的……他不禁长叹一声,感慨世事无常,不过也没有过多纠结,转身继续赶路。
不知不觉,天色渐渐暗沉下来。
徐安回到了六合街。
远远地,他瞧见自家铺子前站着一个白衣女子。许是前来求医的吧,毕竟晚上鲜有人会来买丧葬用品。
“姑娘是来看病的吗?”
徐安走近后问道,同时打量起眼前的女子。只见她青丝垂落在双肩,面容清秀,透着一股温婉之气。
“奴家名叫云蔓。”女子微微行了个委身礼,声音轻柔却透着一丝诡异,“实不相瞒,奴家乃是鬼魂,此番现身,是想请公子帮个忙。”
“帮什……啥玩意?鬼?”
徐安惊得往后退了一大步,这才发现,刚才因夜色昏暗没注意,此刻仔细一看,女子竟然没有影子,下半身还隐隐透着透明。
刹那间,他只觉得浑身汗毛直立,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心头。
见他惊恐,女子赶忙安抚道:“公子莫怕!我并非恶鬼。日间见公子免费为众人治病,心怀善良,奴家实在是走投无路,这才冒昧现身求助。”
徐安强忍着内心的恐惧,仔细打量女子,见她确实没有想象中那般恐怖。稍稍缓了缓神,他问道:“你要我帮什么忙?我可没办法医治鬼魂啊!”
“是这样的,”云蔓缓缓开口,声音中满是哀伤,“我与夫君原本经营着一家油坊。数日前,有个常来我家进油的油贩,伙同他人,趁着夜深人静之时,偷偷溜进我家,将我掳走。他们把我关在地窖里对我百般凌辱,之后……还将我开膛破肚,刨出了我那尚未出世的孩子……”
云蔓诉说着自己的悲惨遭遇,情绪越发激动,说到后来,已然哽咽得一度无法出声。
而徐安在一旁听得毛骨悚然,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按照云蔓的说法,她因怨恨难平,魂魄迟迟不肯消散,化作厉鬼后,在得知孩子的去向时,已然手刃了那两个将她掳走的恶人。
然而,人鬼殊途,即便报了仇,她自己也因耗费过多阴气,濒临消散,全靠着对孩子的那一丝执念苦苦支撑着。
恰好白天云蔓看到徐安为人治病,遇到困苦之人分文不取,便认定他是医者仁心的大善人,这才现身恳请他帮忙救出孩子,好回到丈夫手中。
待云蔓说完,徐安满心疑惑地问道:“为什么不找你丈夫帮忙?还有,你既然都能杀人,为何不自己把孩子偷出来?”
“我孩子被送去了内城,我丈夫根本进不去。而且内城皇气太重,我只要一靠近,就会消散得更快。我能感觉到,公子身上有可以进入内城的物件。”
徐安闻言,下意识地掏出了魏英赐予的令牌:“你说的是这个吗?”
“啊!”令牌刚一出现,云蔓惊呼一声,赶忙用手挡住脸,身影瞬间变得愈发透明。
徐安见状,急忙将令牌收了起来。
他本没打算答应帮忙,可因为自己这一举动,云蔓几乎都快消散得只剩上半身了,这让他心中不禁涌起一丝愧疚。
怀着这份歉意,徐安问道:“那我要怎么帮你?”
“若公子能与我一同前往内城,把我的孩子偷出来……”
“等等,你不是说不能进内城吗?”
“我可以附身在尸体之上,只是能做的事情有限,只能为公子带个路。我都已经查探清楚了,公子只要……”
云蔓又详细说了下具体情况,徐安权衡一番其中的风险,觉得此事并非完全没有可操作性,思索再三,他决定尝试一下。
最后,徐安问出了心中一直猜测的问题:“你说的那个油贩,是不是叫王柱?”
“嗯,另一个叫朱老三。”云蔓轻声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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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铺中一直等到深夜,徐安这才出了门。
云蔓在前方幽幽地飘着,徐安硬着头皮在后面紧紧跟随。
若不是这夜深人静,四下无人,如此诡异的一幕,怕是不知要吓坏多少人。
两人穿街过巷,徐安紧紧跟着云蔓,进入了一条昏暗的小巷。来到朱老三家的院墙外,徐安深吸一口气,双手搭住墙头,用力一翻,便跃进了院子里。
屋内,朱老三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脸上布满了尸斑,舌头向外翻着,浑身溃烂不堪,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死有余辜!”徐安捂着鼻子,强忍着恶心,低声暗骂了一句。
骂完,他又跟着云蔓,穿过屋子,来到了后院的地窖入口。
刚一靠近地窖,一股浓烈的恶臭扑面而来,熏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借着入口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徐安看到地窖里有一具赤裸的女尸被铁链拴着,肚子被残忍地刨开,内脏散落一地,老鼠在其间肆意啃食,蛆虫更是爬得满处都是,场面极其恐怖。
徐安死死捂着口鼻,看着眼前这惨不忍睹的场景,不确定地问道:“你这尸身都成这样了,还能附身吗?”
“可以!”云蔓简短地回应了一声,缓缓飘到自己的尸体前。
紧接着,差点让徐安吓昏过去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地上的尸体浑身发出“咔咔咔”的骨节转动声,。
随后,脚尖轻轻一踮,那具尸体缓缓地站了起来。
“走吧!我先去收拾一下。”附身完成后,云蔓控制着尸体挣断了手腕,动作机械地走出了地窖。
回到院中,云蔓操控着尸体“噗通”一声跳进了水缸里,用力地清洗着身上的血肉和蛆虫。
洗完后,又从柴堆里找出自己的衣服穿上。说来也怪,经过这一番收拾,云蔓不仅身上的臭味几乎散尽,乍一看竟也更像个活人了。
一切准备妥当,一人一鬼悄然离开了朱老三家。
“内城宵禁,禁止出入。”
经过大半个时辰的赶路,徐安和云蔓来到了内城门,却被守卫无情地拦下。
徐安拿出令牌,守卫仔细查验一番后,态度瞬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赶紧躬身放行。
待徐安和云蔓进城走远后,两个守卫小声嘀咕起来。
“你闻见没有,刚才那两人身上有股怪味。”
“没注意,光看那小娘们了!长得可真带劲,要是能弄到手,嘿嘿……就是脸僵得跟个死人似的。”
“小声点,你没瞧见那男人拿的是金牌吗?上面可是魏字……”
进入内城后,云蔓带着徐安在错综复杂的街巷中穿梭,兜兜转转许久,终于来到一处深巷中的宅子前。
两人绕到院子侧面,云蔓轻声说道:“从这儿翻进去,就是放置我孩儿的屋子。这个时辰应该没人看守。公子切记,肚皮上有红色胎记的,便是我的孩儿。”
徐安有些犹豫,此刻他有些后悔答应帮云蔓这个忙了。
按照云蔓的说法,她的孩子是被王柱和朱老三卖给了人贩子,此处大概率就是人贩子的窝点。自己要是贸然进去,万一被发现可如何是好?
纠结了好一会儿,他还是咬了咬牙,双手攀住围墙,翻了上去。心想先看看里面的情况再说,要是情形不对,就赶紧打退堂鼓。
实在不行,这里离魏府不算远,还可以去魏府寻求帮助。
爬上围墙后,徐安看到这是一座三进的院子。
前屋传来大汉们赌钱的叫嚷声,中院空荡荡的,不见人影,而后院的屋子透出一丝亮光,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孩童的啼哭声。
“怎么样?”就在他观察院内情况时,墙下的云蔓轻声问道。
“我拿不准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就这么贸然进去,怕是……”
徐安话还没说完,云蔓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苦苦哀求道:“公子,我时间真的不多了,求求您一定要帮帮我。要不这样……我去弄出点动静,把人引开,您趁机把我孩儿偷出来。内城到处都是巡卫,只要您把孩子救出来,就安全了。”
“唉!”徐安长叹一声,实在是于心不忍。
他又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墙内的动静,最终还是妥协了:“行吧!闹动静就算了,我先进去试试。丑话说在前头,要是情况不对,我可就顾不上你了。”
“谢谢恩公!”云蔓感激涕零。
徐安小心翼翼地翻进院子,轻手轻脚地朝着亮光处走去,准备悄悄将孩子偷出来。
他来到亮着灯的屋子外侧,侧耳细听,屋内除了孩童的啼哭声,并无其他异常响动。接着,他又缓缓地推开了一道门缝。
透过门缝,徐安看到屋内摆放着十多个摇篮,一个未穿上衣、袒胸露怀的女人正在摇篮间缓缓踱步。只要哪个孩子一哭,她便挺着胸膛走上前去喂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