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梁大利足足有五年没见了。平时在网上谈笑风生嬉笑怒骂的高中同学,约定了线下见面之后,竟有种网友初次见面的忐忑。中午时分,在稀落无人的肯德基里平安度过见光死的时刻。坐在靠窗的位置,两个人说了许多有关未来的规划。我看着他郑重其事地在手机上把接下来三五年的规划列出来,心里升腾起来一种久违的焦虑感。
这种焦虑感,一直困扰着我。究其原因,是来自于内心深处的一种害怕。
高中的时候,害怕考不上好的大学,每天晚上下了晚自习之后还要在床上开着床头灯做数学题。对于数学,我天资愚钝,做完一道题,揉揉眼睛,一看时间,往往十二点多了。闭着眼关上灯,心里想,熬过去就好了,考上大学,长大了就一切都会好了。
其实没有。自由了吧又害怕自己被周围的人落下,于是盲目地考证。其实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内心到底想要什么,看别人考什么我也要考什么,就像一个在水里挣扎的人,为了活命随手一抓距离自己最近的东西,而根本不会去分辨那是一截枯木,还是一只伪装的鳄鱼。
我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和金钱去学一个我根本不感兴趣的会计证。后来有人问我,你为什么去考?我想了下,说,万一以后找不着工作呢,有个会计证保险一点儿吧。
回头一看,那时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以害怕为动机。我感觉所有人都在飞奔着往前走,就我自个儿被远远落在后面。我努力告诉大家,可以慢一点的,慢慢来什么都会有的,可是没人理我。朋友、同学,逐渐与我渐行渐远。
我告诉自己,慢慢来,至少不要退步就可以吧。后来我总算找着一点儿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可是又害怕一直看不到希望。刚开始写公众号那段时间,只有八个人关注。我每天写一篇,几乎把自己压榨殆尽,到后来慢慢地关注的人多了,我也开始对自己的要求更高,反而做不到日更了。有段时间,我过得很疲惫,每天要想明天的文章写什么,对着空白的电脑屏幕扯自己的头发,有时候想放弃了,可是放不下。有些事情,一旦放下,就让我觉得自己废了。
我曾经在文章里无数次表达过我的焦虑。我的害怕皆来源于此,我无能为力。整个社会都在快速地发展,每个人都开足了马力向前冲,自己稍微一放松,就会落下了。我们每一个人都在很努力地生活,赚钱,创业,考试出国,无非是为了打消心里的那种恐惧。
考研的时候,每天过得很辛苦,考上后那种云淡风轻的叙述都是装出来的。我已经尽到了一个普通人的努力,可是我知道有人比我强还比我更努力。那时候的压力多半来自于这种害怕,害怕自己没有进步,害怕自己考不上被嘲笑。心里的那根弦绷得紧紧的,再多一点力道就要断。我根本不敢放松,所有的害怕和纠结都来自于不甘平庸的欲望和不够强的自制力。听再多的开导和看再多的鸡汤都无异于鸵鸟的自我保护。
有一次回家,我和舅舅出门,舅舅让我开车。我小心翼翼地开,舅舅说,你这样开车不行的。那是我怕啊。何止是开车,做事,人际,学习,我都在怕。我怕自己没有进步,怕自己退后,怕自己回到以前浑浑噩噩的生活。
欲望太大了,也太多了。我害怕填不满,我害怕自己不能变成心里曾经想象的那样的人,我害怕有朝一日我也会心甘情愿地囿于安稳。总而言之,还是希望自己能够成为在人群里有一些特质的人,在普通的生活里做过一些有意义的事情。既然不能安抚躁动的欲望,那么就督促自己进步下去。
年龄大一些,我开始越来越能体会到旁人的生活各有各的艰辛。每个人都被心里的那种害怕驱赶着往前走。今天刚听说从小和我在一块玩耍的朋友,她已经要了二胎,是个男孩,预产期八月。这样就会在重男轻女的家庭里有些安全感了吧,其实我挺难过的。
年少的时候,不识愁滋味,曾经不懂的事情,现在却要一件一件地去经历。有些事情,我们告诉自己熬过去就好了,熬过这段时间就会有好的结果在等着自己,但是那段艰难的时间过去之后,总有新的困难和烦恼。生活就是这样的,解决了旧的问题,又迎来了新的问题,我们都是在反反复复地解决麻烦中老去。
以前的我,总是以为自己是特殊的那个,稍有不顺便怨天尤人,愤怒地抱怨生活的不公平。而现在开始认识到自己不过是众生中的一员,别人要经历的苦痛,迟早都会经历,那些不如人意的结果,那些努力了却得不到的回报,本来就是生活该有的样子。也许这就是成熟了吧。
我也认识到自己不过是一个平凡到极致的普通人,已经习惯了如履薄冰地活着,也习惯了尽可能地用自己的努力去抵消一些不安全感,为的是能够让自己挺胸抬头地活着。
我们已经不再聊一些陈年旧事了。曾经谁喜欢过谁,谁暗恋过谁,都不再关心了。从宗教信仰谈到未来的规划,少点风花雪月,多点柴米油盐,这样挺好,也挺踏实。
之于现实,我们每个人都深陷于自己的泥沼。有时候在想,害怕并没有什么不好,这样能让人时时刻刻鞭挞自己向前,摆脱自己的不安全感。
愿我们在自己的泥沼中,有一天,能找到平静的内心,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