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迷失

我赤脚踩在潮湿的沙滩上,细沙里陷着贝壳碎片。海浪在身后追逐,拍打着沙滩,每一次退潮都带走部分粗糙的沙粒,我用手握住沙子,贝壳碎片将我的手指划破,流出猩红的血液,沙子顺指缝流下,正如那我穷尽一切却无力寻觅的现实感在虚构的绿洲中变得触手可及。

石像群在清晨的朝曦下投出扭曲的阴影,当我的目光第二十次经过同一尊高的的石像时,我意识到这些巨石正在缓慢转动。

在几小时后,当石像停止转动,我跨过半个岛屿来到了它们目光所聚集的地方,那是一艘锈迹斑斑的木船,船身上寄生着藤壶,艇艏缠绕着海藻,左右弦上披挂的渔网也化作腥臭的絮状物。

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爬上甲板,脚下木板传来开裂的呻吟。

我弓身钻进潮湿的船舱,诡异的光照将船舱照亮:腐朽的木质舱壁渗出褐红的水珠,在舱顶上摇晃的煤油灯光里折射出艾里光斑。腐烂絮状的渔网与发霉木板堆叠在角落。

混杂着某种化学药剂的刺鼻气息扑面而来。

腥咸的海风从舱门缝隙灌入,我缓慢的来到那气味的来源––一个木桶。越靠近木桶,令人作呕的腥与乙硫醇的刺激性气味钻入鼻腔。

我尝试去打开它,却发现格格不入的崭新铁扣死死的扣住了,头晕目眩的感觉渐渐加重,我赶紧来到舱外大口呼吸那在此刻来之不易的新鲜空气。

嗡嗡声从四周传来,或者说是我体内的嗡嗡声向四周散去,金属碎片从海平面上浮现,像子弹一样向我飞来,我抬手抵挡,那些金属碎片在我手中悬浮,好似忠诚的士兵般随时听我的号令。

我用金属碎片将木桶打碎,那些腐败鱼虾的腥臭与朗姆酒的酸涩骤然在鼻腔炸开,像无数细小的钢针刺入骨髓,令我浑身鸡皮疙如电路板上的颗粒一样竖起。

我想逃出去,舱门却似被死死的锁住,我与这不停散发着恶臭的木桶被封锁在了一起,我拼了命也无法集中念力去动用灵识。

呼吸骤然被塞入腐臭的鸡蛋味,喉咙仿佛在硫酸内浸泡的剧痛,指尖发麻时才发现自己正跪在发霉的木甲板上。耳鸣声像生锈的铁丝穿透灵魂,视野里的一切开始扭曲成神秘紫的漩涡,每一次抽气都像吸进无数滚烫的钢针进入肺内,直到瞳孔里最后一线天光被深暗吞没,我方得解脱。

腥咸的海风吹拂,掌心传来灼烧感,那些在研究所文件上看到的符文正从皮肤下浮现,像发光的寄生虫在动脉中游走。当符号蔓延到手腕时,最近的石像发出齿轮转动的轰鸣,这个石像的眼睛散出黑紫色粒子,粒子融入到我的体内,跟随体循环与肺循环流遍全身。

“咳咳咳”一块鸭血一样的深黑血块从嘴里咳出,细细看去,血块内若隐若无的寄生虫还在蠕动。

“哎呀!我亲爱的渔夫!你终于醒了,你等待会休整一下就去打渔去,注意了!我请你来可不是为了让你休息的。”

“怎么可能?我才不⋯”身上原本的运动衣不知何时变成了粗麻布,磨得我皮肤生疼,身体也变得健壮有力不再娇嫩细腻,活生生一副渔夫样。

我这是⋯

“好了,怎么?船触礁了你脑子也触礁了?别没事找事,还有修船的费用从你工资里扣!”

“啊,行行行,没问题,话说回来我去哪休息?”

“就那边的村子里,快去!”

“行,谢谢,感谢。”我低声下气几乎是恳求的语气。

在村子里,我脑中浮现了见证“祂”的重生的那一天,那只螯钳人所说的话:“哪怕重启时间、创造一个宇宙、呆在自以为安全无比的铁笼子里就能...”

“这是第几次轮回?”

是啊,我都不知道自己死了几次,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连祂口中呆在铁笼子都是个奢望。

突然这么一想觉得做个渔夫也不错。

“那你摸摸你的口袋呢?”

我鬼使神差的将手伸进口袋,指尖游走着触电般的冰凉。抽出来的是一支布满绿色铜锈的怀表,表盘上刻着“T-Trojan 1069“。

“你是谁?你和悟是什么关系?”

“我是你意识的变体。”

怀表突然弹开,指针以逆时针方向疯转。周围景物开始融化,大地表面的泥沙化作流动的酸性熔浆。

透过怀表,无数个自己在不同时空的碎片里穿梭:实验室里打翻培养皿的白大褂少女、蒙特利尔街头翻看古卷的旅人、ICU病房里浑身插管的病人......

顿时,熔浆凝固成流纹岩,而又在刹那间变为万丈冰山,但这刚固化的冰山并非不动,而是随着水流不断流动,哪怕只有几米!

“咔哒咔哒”表上的时针转动,冰山的移动加快速度,日月交融,不分昼夜以至左眼极昼右眼极夜,移动的冰川像巨型的耒耜,碾碎岩石,掘出深谷,造就高山与平原。

“咔哒咔哒”时针再次转动,冰山融化,紧接着的是一片生机勃勃,高达40多米的鳞木树叶占据天空,其树干粗如石柱,表面覆盖鱼鳞状的外皮,顶部伞状的树冠层层叠叠。它们通过枝条末端的孢子囊向空中播撒绿色粉尘,完成繁殖使命后轰然倒下,沉入沼泽。

翼展长达75厘米的巨脉蜻蜓在树冠间穿梭,其翅膀振动发出低频沉闷的嗡鸣。

体长2.3米的节胸蜈蚣在腐叶间蜿蜒爬行,甲壳泛着幽蓝光泽。

70厘米长的肺蝎高举螯肢,尾部毒针滴落黏液,潜伏于树根阴影中。

“咔哒咔哒”时针转动声又传来。

“吉时已至,开鼎!”

神圣而又空灵的嗓音从大祭祀的口中传出,将我从迷幻中呼出。

夯土祭坛上蒸腾着血色的烟霾,九尊沉重的青铜方鼎里兽骨正噼啪作响。大祭祀赤足踏上浸满膏脂的台阶,玄色祭服上的夔龙纹在暮色里泛着幽光。他突然剧烈晃动他手中的青铜铃铛,惊起鼎角垂挂的龟甲串帘叮当相撞。

“土反其宅,水归其壑,昆虫毋作,草木归其泽!”

在大祭司喊出这句话时祭坛底下的族人齐刷刷的跳动,他们脖颈上系着的麻绳滴下一滴滴的血水。

我本想随其一起,却惊觉我竟以俯视视角去面对他们,或者说我正被绑木架上,此刻,我脚下鼎中的水沸腾着,水蒸气烫的我整条腿生疼。

“开祭!”

瞬间,沸腾的水珠便在我腿上炸开,我绝望的眼神随蒸汽消散,当滚水漫过关节时,我的软骨发出类似油煎生肉的滋滋声,肌腱像过度拉伸的橡皮筋般痉挛,后背紧贴着青铜鼎背,我能清晰感觉到水泡在布料上破裂,粘稠的组织液将衬衣焊死在溃烂的皮肉上。

“咔哒咔哒”周围的环境融进鼎内的沸水中,我也亦是如此,然后,鼎被掀翻,我与世界一起像烂泥一样淌在宇宙的臭水沟中。

清凉的海水漫过头颅,我在一片窒息中坐起,剧烈的咳嗽伴随呕吐让我排出了体内齁咸的海水。哪有什么岛屿,哪有什么村庄,有的只是一个将被海水吞没的潮汐岛!一艘破烂的小船就在岛的不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