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套染之术

秦淮命人将被破坏的紫色颜料瓶搬走,屏退众人,独留何场头和李施群二人。

“秦县令,你可有什么方法?”李施群面露焦急之色,颜料被毁一事,让他彻底相信,这千匹绫纱诏令,真的不像表面那么简单,秦淮之前在奏议之时说的话,怕是真的。

秦淮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着急。

随即,转身对着一众颜料瓶,仔细观察起来。

眼光扫过瓶子上贴着的标签。

“浅红、深红、黑色、青色...”

“何场头,这里面可有用茜草做出的颜料?”

“有有有,这瓶就是。”何场头指着一瓶标签上写着‘正阳红’的瓶子说道。

“来,你取一些,调出来。”

何场头听令,取出了一些颜料,置于广口盘中,注入清水,不消一会儿,就研磨出了大红色的粘稠颜料。

秦淮命人送进来一尺见方的脱色绫纱,拿起刷子,在绫纱上刷了起来。

他没有全部染红,只是染了一小半,便停止了动作,放在桌子上等待,又让何场头拿着扇子鼓风。

待红色颜料阴干,秦淮又取出一些腚青色的颜料,在那红色区域仔细刷了起来。

秦淮的动作让何场头和李参军颇为奇怪,一直紧盯着他。

只见他刷子所过区域,竟然奇迹般地呈现出了紫色,而且是少见的‘油紫’:

深藕荷色。

二人都被这神奇的一幕震惊,只不过关注点不同。

何场头望着紫色的绫纱,不解中夹杂着惊喜,满是对印染技术的向往。

李施群望着的却是秦淮,这个贪污县令,又是何时学会了套染之术?

“这紫色和印染署的紫色,可有差异?”秦淮放下刷子,转身问道。

“有差异,这个紫色更亮,更好看。”

何场头手抚绫纱,轻柔地像是抚摸一个女子。

秦淮眉头微皱,咳了一声,吩咐道:

“何场头,我来说,你记:”

“套染紫色并不难,首染红花,底色晾干之后,套染靛青即可。但是为了保证和印染署的紫色一致,你先要做实验,每次调配,颜料多少、清水多少,还有每天套染的时辰、天气如何,都必须记录清楚,保证调配出最接近的紫色。”

套染的难度其实不大,关键在于温度、时间、染液浓度和pH值等染色条件的控制,这些对最终颜色有重要影响,所以秦淮着重强调了套染的各项条件。

何场头也是浸淫织坊多年,一下子就明白了秦淮的重点。

嘴上连连应允,心中却是被这位县令的博学震惊。

他是怎么懂得这些东西的?

“此事,你必须秘密进行,不可让任何人知道。”

“喏。”

独留何场头一人在颜料房做实验,秦淮与李施群一同走了出来。

眼看紫色染料之事有解决的希望,李施群也不似之前一般焦急,对着秦淮说道:

“秦县令,汝真乃饱学之士,之前多有误会,还望海涵。”

见秦淮似有所思,他又补充道:

“秦县令,可是在想今日颜料被毁之事?”

“不错,何场头那个小跟班不可能无缘无故毁坏颜料的,此事,定是有人暗中指使。”

“不知道李参军觉得这背后之人会是谁?”

“这...还是要等抓到人之后再说。”

李施群沉吟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

见李施群表情凝重,秦淮脸上没有显露什么,但是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昨天晚上他还在苦苦思考活命之法。

谁知道这才一夜过去,就给他送来‘颜料被毁’这么大的礼。

现在压力还只是传到了李参军这里,等幕后之人调查出来,一定会如他所说,这千匹绫纱之局的真正目标,从头到尾都是刺史李翛。

到时候,他先前的推断就可以被证实。

而他,也就有了活命的可能。

“那便等高县尉回来再议。”

说完,秦淮便回了县衙。

只是李施群依然对织坊不太放心,留下来看守。

...

...

丹徒县衙西南坤位,监狱。

越过六门,秦淮在主簿顾作立和衙役的带领下来到了地牢之中。

刚一走进去,迎面就感受到牢中的闷热,夹杂着臭味的腐败之气,直冲脑门。

秦淮强忍住不适,大声说道:

“你们几个,这大门每天要开半个时辰,通风换气,否则,染了病,闷了瘟,某拿你们是问。”

当差的几人面面相觑,唯唯诺诺应了一声。

今天真是活见鬼了,哪听说一把手的县令会来这肮脏的地牢中视察的。

牢室内,几缕阳光洒入,但是扔难掩昏暗。

铁栅栏后的囚犯们或坐或卧,眼神空洞地望向门外。

独有三名容貌相似的男子,虽神情疲惫,头发散乱,但是却双眼如炬,直视秦淮等人,没有丝毫惧色,硬朗的脸部线条下,鼻翼微微翕动连呼吸都带着不甘与挑衅。

“开栅。”

秦淮轻声吩咐,声音虽轻,却不容置疑。

身后的顾主簿闻听此言,大惊失色,老脸一伸,连忙劝道:

“秦县令,万万不可,这三人都是重犯,而且年轻力壮,牢门一开,必有风险。”

这位顾主簿年事已逾五十,跑路途中听说秦淮想出了应对之法,也是连夜折返了回来。

他毫不掩饰脸上的惊慌,因为他知道,就是这个贪腐县令收受了贿赂,才让这三个人被处以重刑。

此时打开牢门,三个穷途末路的重刑犯,一旦反扑起来,绝不是秦淮这个小身板吃得消的。

秦淮微微一笑,拍了拍顾主簿略显佝偻的肩膀,神色轻松说道:

“无妨。”

随即摆了摆手,示意狱卒开门。

狱卒见此,也不再犹疑,连忙打开囚室的门闩。

秦淮步入囚室,环视一周,缓缓开口:

“顾主簿,把这三人的罪状说一下。”

“犯人邱大伟、邱二光、邱三正,乃一母同胞,因私藏弩械,被我县富商何光叶告发,依我大唐律例,当处流刑,流放两千里。”

“放屁,分明是那富商强抢民女,我兄弟三人见义勇为,坏了他的好事,他就栽赃诬告我们。而你这个狗官,收了那富商的脏银,官商勾结,呸!”

邱三正一脸怒色,他是三兄弟中年纪最小的,也最冲动,没有理会大哥的阻拦,手指秦淮,啐了一口,怒声骂道。

秦淮对此,没有生气,毕竟,他确实是罪魁祸首。

前身虽然知道这三兄弟是被冤枉的,但是架不住富商送来的真金白银,满口答应了下来。所以面对这种怒骂,他只能受着。

秦淮摆了摆手,让围在其身侧的狱卒退下,示意要单独和他们交谈。

邱氏三兄弟见此,非常不解,不知道这个害人的县令为何单独和他们呆在一起,置身于危险之中。

但是见他如此有恃无恐,倒也没有动手报仇,而是神情戒备的看着秦淮。

“据我所知,你们家中还有老母要赡养吧。”

邱三正见他开口就是威胁之语,心道果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作势就要动手,被一旁的大哥邱大伟一把拉住。

“你想说什么?”邱大伟压抑怒意,沉声问道。

“你们想不想免了流刑,回归家庭,侍母尽孝。”秦淮没有回答,反而是回问了一句。

“条件呢?”

“很简单,以后为我所用,听我的命令行事。”

兄弟三人没有答话,而是一脸狐疑之色。

秦淮见状,也没有催促,而是退出囚室,留给他们商量的空间。

三兄弟嘀嘀咕咕了一阵,也没让秦淮久等,邱大伟朗声说道:

“你的条件,我三兄弟答应了。”

秦淮转过身,表情玩味说道:

“哦?你们刚刚喊我什么?”

一直没说话的邱二光见状,直接单膝跪下,用力说道:“秦县令,我等愿...愿为您效劳。”

一边说着,一边拉着还站着的两位兄弟。

邱大伟心领神会,也是顺势一倒,只有邱三正满脸不爽,极不情愿地跪了下来。

秦淮看此情形,瞬间恢复人畜无害的笑容,说道:

“你三兄弟无需如此大礼,再委屈个几日,等我周旋结果。”

说完,便转身离去。

...

丹徒县衙。

秦淮翻阅着邱氏三兄弟的罪状,说道:

“顾主簿,为何这里没有写明这些私藏弩械的来源?”

“秦县令,那三兄弟面对确凿的物证,却是死不认罪,对于这来源更是只字不说。”

“原来是这样啊,我刚刚问过了,这些弩械是从京郊一个流兵手里换购的,你把来源加上去。”

“另外,按照属地管理,既然是在京郊犯的罪,流放自然是要从那里算,两千里的话,差不多就是我们浙西道了,两日后,你就把他们流放到我的府上,带他们来见我。”

“啊?这也行?”

顾主簿在这个位置上已经二十年了,经历的大大小小的案子少说也上千起了,从来没听说过什么‘属地管理’。

而且一听到什么京郊、流兵,他就知道这些都是死无对证的说辞,根本无法核实。

他不明白这县令为什么突然要救邱氏三兄弟,不过他也没准备咬着不放。

本来就是个听命行事的工具人,历任这么多届县令,能一直坐稳这主簿之位,就是他从不多事。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