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孟纵身跃上擂台,抱拳震声道:“镶蓝旗善扑营,孟长贵,请教东瀛高手!”
烟袋杆往腰带一别,老孟如猛虎出柙。勾踢、别摔、靠打,连克六名敌手。台下喝彩如雷,他却已汗透重衫,喘息着休息片刻。
东瀛阵营忽起掌声,一名佩剑武士缓步而出,“阁下既称英雄,可敢与我东泽任卫一战?”
烟锅重重一磕擂台,老孟再度迎战。他使的是善扑营的快摔绝技,东泽却诡诈多变,专攻中线。老孟三次将对手掼倒在地,裁判却两次判他犯规。
老孟涨红了脸,青筋暴起,怒吼道:“比武哪有这种规矩!”
裁判慢条斯理地整了整领结,语气轻蔑:“孟先生,这可是国际惯例。前六局您不也是靠着读秒规则取胜的么?”
老孟咬牙使出最后一记杀招。他早已力竭,此刻全凭体重将对手带倒在地。
就在他挣扎着要补上决胜一击时,对手突然一个鹞子翻身,竟反将他压在身下。雨点般的拳头顿时倾泻而下,砸得他眼前发黑。
“读秒啊!现在怎么不读秒了!”老孟整个人淹没在拳风里,台下一片喧哗。
“裁判拉开啊!这还有没有规矩了!”
台下嘘声四起,却盖不过擂台上沉闷的击打声。短短三十秒后,老孟已如破布般瘫软在血泊中,暗红的液体在地板上散开。
“东泽任卫胜!”台上的裁判高声宣布结果,此时,台上的人似乎全然不在乎台下如潮水般涌起的嘘声。
只见一群人众星捧月般簇拥着那个所谓的冠军,趾高气昂地离去。
等到大壮他们好不容易将老孟从擂台上抬下来时,老孟的状况已是岌岌可危,出气多进气少,整个人虚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灭。
偏偏今日又是陆家的大喜之日,可陆嘉衍和小龙哪还顾得上这些,连给宾客敬酒都顾不上,心急如焚地匆匆朝着医院赶去。
当他们赶到医院,看到躺在病床上气息微弱的老孟时,心中的悲痛如决堤的洪水般再也抑制不住。
陆嘉衍缓缓走到床边,低着头,声音里满是自责与懊悔,喃喃说道:“我……我把他们想得太好了,我竟天真地把他们当人看啊……”
小龙则“扑通”一声跪在床边,额头一下又一下重重地磕在地上,每一下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师傅,您的仇,我都记在心里了。今后该怎么办,小龙心里有数,您放心……”那一声声坚定的话语,如同誓言,在病房中回荡。
思媛早已急红了眼,催促着众人搀扶他们回去。一路上谁都没有开口,个个垂着头,像是被霜打蔫了的庄稼。
陆嘉衍的拳头攥得发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肉里,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给老孟哥收殓,要风光大葬。让全京城的老少爷们都知道,这是咱们华夏的英雄!”
他的声音突然拔高,像把出鞘的刀,“告诉大伙,他没输!是被那些不要脸的东洋畜生害死的!”
暮色沉沉地压下来,陆嘉衍的眼底却烧着两团火。来民国这些日子,他头一回这样真切地尝到洋人欺压的滋味。那裁判席上明晃晃的偏袒,就是摆明了欺负人。
“少爷,我想去报仇。”小龙突然从阴影里站出来,声音压得极低,却像淬了火的刀。
陆嘉衍没说话,只是狠狠掐灭了手里的烟,火星在指间挣扎了一下,彻底熄灭。
他一把拽住小龙的胳膊:“走,喝酒去。”夜风卷着凉意灌进领口,他的声音比风还冷,“这仇得报,但不是现在。咱们积弱太久了,弱到连东洋人都敢在咱们的地界上杀人!”
他猛地一拳砸在路边的梧桐树上,枯叶簌簌落下,“要是咱们真还是那个泱泱大国,他们怎么敢?怎么敢!”
二荤铺的灯笼在风里摇晃,大年初一本该歇业,可今晚却反常地亮着灯。
陆嘉衍一挑门帘,热气混着酒香扑面而来。铺子里静得出奇,只有范先生和他老伴坐在角落,桌上摆满了酒菜。
“我就知道你小子今晚得来。”范先生推了推眼镜,对着她叹了口气,“换谁摊上这事儿,心里能好受?”
“师傅,您在等我。”陆嘉衍缓步上前,躬身行礼后落座。
范先生将温好的酒推到他面前,布满皱纹的手在他肩头轻轻一拍:“小子,事情我都听说了。老头子知道你现在心里不好受,先吃点东西垫垫。”
见弟子沉默不语,范先生仰头饮尽杯中酒,长叹一声:“自太祖黄袍加身以来,朝廷对兵权防之甚严。如今朝堂之上,文臣已占十之七八。“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这话说得诛心啊。”
范先生喝了一杯,继续道:“自科举停了之后,我再翻翻四书五经,发现其中的微言大义,早被曲解得面目全非。细想来,先贤指明的道路本无差错,只是这世间事,终究要看执棋之人是谁。”
范先生将酒杯轻轻搁在案上,目光如炬地注视着陆嘉衍:“小陆子,你须得明白,为政之道,存乎一心。若掌权者心中装着黎民百姓,纵是粗疏之策也能造福一方;若是满腹权谋算计,再好的经义也会被念歪。”
老人说着,枯瘦的手指蘸了酒水,在桌面上画了个圈:“就像这杯中之酒,能暖身也能伤身,全看饮者是何居心。”
陆嘉衍深深颔首,指节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袍。先生虽是旧式学究,可这字字句句皆是淬炼出的真知。史册上轻描淡写的一笔,落在百姓身上便是千钧重担。
他抬眼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忽然觉得胸口发闷。华夏的朝阳尚未升起,而自己竟已迫不及待地想要拨云见日。先前因能参与朝局而沾沾自喜,如今想来,未免太过浮躁。
“农工商......”他低声呢喃,眼前浮现出市井间熙攘的景象。那些看似粗鄙的营生,才是真正托起社稷的根基。若要改天换地,终究要从这最朴实的土壤里扎根。
范先生眼中骤然迸发出灼灼光彩,枯瘦的手指重重叩在桌案上:
“好!好!你小子总算开窍了!“他仰头饮尽残酒,酒渍顺着花白胡须滴落,老夫这些年翻烂了圣贤书,终于悟透一个理——在朝堂上撞柱子死谏算什么本事?你在搞的扫盲班就很好,别急着往上爬,先把这事铺开。百姓识了字,才是真正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