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马车 前车

陆嘉衍正和小宝对坐在小桌子前,津津有味地吃着刚出炉的烧羊肉夹烧饼。金黄酥脆的烧饼夹着肥瘦相间的羊肉,咬一口满嘴生香。店家端来的面汤冒着热气,两人吃得额头沁出细汗,却是一脸满足

正吃着,小龙风风火火地跑进来,手里攥着两张戏票:“少爷,二少爷差人来说,今晚他有要事在身,让您自个儿凭票进去。这是刚送来的戏票。”

陆嘉衍招呼小龙坐下用饭,三人慢条斯理地吃完,这才往戏园子去。他本不爱看戏,主要是带小宝满足一下愿望。

到了戏园子门口,陆嘉衍让小龙在外候着,自己带着小宝往里走。刚在包厢落座,就听见有人高声唤他。

回头一看,不由一怔——这不是范五爷吗?他嘱咐小宝坐着看戏,自己整了整衣襟上前见礼。

还没等落座,陆嘉衍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旁边那个金发碧眼的洋人不是别人,正是禄德里希。他不动声色地拱手道:“五爷,禄大人,二位今日好雅兴啊。”

范五爷笑道:“我倒是兴致不错,可这位禄大人却愁眉不展。他原是同文馆的助教,我们相识多年,如今在使馆当差,也算是熬出头了。”

陆嘉衍余光瞥见禄德里希阴沉的脸色,故作不经意地问道:“哦?我们有过一面之缘。不知禄大人为何事烦忧?若有需要效劳之处......”

“嗨!他买古玩打了眼,连着三天都蔫头耷脑的。”范五爷心直口快,全然没注意身旁的禄德里希已经变了脸色。

陆嘉衍转头望向戏台,轻描淡写地说:“巧了,我手头倒有几件小玩意儿可以出让。不过这都是小事,咱们先看戏吧。”

这话像块热炭扔进冰水里,禄德里希顿时坐不住了。他前些日子买到假货,赔了一大笔银子,正愁没处找补。此刻听说有门路,哪还按捺得住?

禄德里希急不可耐地站起身,压低声音道:“密斯特陆,能否借一步说话?”他那双蓝眼睛里闪着贪婪的光。

陆嘉衍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这才抬眼看他:“就在这儿说吧,禄大人有何指教?”

“您方才提到的小玩意儿,”禄德里希搓着手,身子不自觉地前倾,“不知明日一早能否让我开开眼?”

“这可不成。“陆嘉衍轻轻放下茶盏,“明儿个我还要去学堂授课。不过,也没什么好看的,就是些江西瓷业公司的货色。官商合办的窑口,如今也是正经的官窑。仿的是乾隆年间的款式,行话叫“官仿官”。明白了吗?”

禄德里希连呼吸都急促起来。陆嘉衍瞥见他这副模样,嘴角微微上扬:“您要是带回国去,想必能……懂我意思吧?你也可以让别人打眼哪。”

“妙极了!陆先生,一共有多少件?我全部都要!”

“哟,这可不少,三四十件总有的。”陆嘉衍忽然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就不知...禄大人手头可还宽裕?”

禄德里希一听,急得额头沁出细汗,“陆先生,这...这数目实在不小。您看能不能宽限些时日?我最近手头确实有些紧张,你知道我刚刚打眼了。”

“这可不成。”陆嘉衍抬手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这批货是替朋友代卖的。况且我已经和洋行谈妥了,要用这笔钱购置马车,还有拖曳火炮的前车设计图。必须是现银交割。”

“等等!这些我都能弄到!我可以立字据,用其他物件作抵押。这批瓷器,我势在必得!”禄德里希拉住他说道。

陆嘉衍轻轻拂开他的手,看着台上,“禄大人,好戏要开场了。等您筹足了银子,再来寻我不迟。”

他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古玩行当最忌讳的就是这般猴急模样。当下,他着实急需这批东西。毕竟那边战事正酣,其他物资根本不可能拿出来交易。虽说这些图纸看似不值钱,可对陆嘉衍而言,却是如获至宝。

就拿拖曳火炮的前车来说,这可是战场上必不可少的物件。然而在华夏,既没人去设计,也没人能制造,每一辆都得从国外进口,一辆这样由马车改装而来的变形体,就得花费数千大洋。

这也将成为这批技师接下来重点钻研的方向。一旦能够成功制造出来,无论是民用的可转向马车,还是军用的炮车,都将极具市场潜力,销路必定十分广阔。

这便是陆嘉衍的初步规划,要是大部分相关产品都能实现国产化,其中的利润空间,那可相当可观。

陆嘉衍尚在得意之际,殊不知赠票的二公子此刻正如芒刺在背。父亲那刀锋般凌厉的目光,让他浑身每一寸肌肤都绷得生疼。

书房内雷霆乍惊:“好大的胆子!竟敢写戏文讽喻你老子!你何时也学得与那帮清流一般作派?事到临头,宝琦一句“在下不才”便可脱身。他躲得开,我这一堆烂摊子往何处躲!你可知一旦开战,要花多少吗?”

大帅一掌拍在案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唱两句小曲倒是轻巧,钱哪?”

二公子垂首盯着地砖缝隙,喉结滚动却终未出声。随着“咔嚓”一声巨响,黄花梨圈椅被踹翻在地。沉重的喘息声中,忽闻一声几不可察的叹息:

“你可是存心避着他?不必惧惮,你爹这把老骨头还在。外头到底传些什么话。你可知晓?”

二公子咬紧牙关,双手奉上一柄湘妃竹折扇。大帅“唰”地展扇子,但见泥金扇面上两行狂草:“清风朗月不用一钱买,玉山自倒非人推。”

竹骨在他指间微微发颤,半晌才听得一声几近破碎的叹息:“罢了……做个富贵闲人也罢。去吧,用度不够时,来寻为父。”

二公子转身离去时,走过父亲跟前,他低声道:“事已至此,若是签了条约,那桩谋划更不可为了。大哥......终究不是能担大任之人。他今后能服众吗,若是不能未必是福。”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廊柱之后。

大帅怔忡良久,待回过神来,屋内已空无一人。他摩挲着案几上的黄釉茶盏,忽然将其翻转——盏底“洪宪”篆字如血般刺目。

“也对,如今尚未消除条约影响。再等等吧……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