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司礼监荣公公登门,给李平安送来官袍。
李平安按捺心中激动,先是三叩九拜谢恩,双手高举过头顶,恭敬承接青色官袍。
崭新官袍还带着些许布料香气,让李平安想起第一回吃白面馍馍,香甜至极的味道,十来年仍难以忘怀。
荣公公双手搀起李平安,笑着说道:“安公公,许久未见,恭喜高升,将来咱家还要多多仰仗!”
“荣公公客气。”
李平安摸出叠银票,二人手臂分离之际,悄无声息地滑进了荣公公袖口。
荣公公瞥了眼左右随侍太监,挥了挥手:“你们出去守着,莫要让闲杂人等打扰,咱家要与安公公叙叙旧。”
待屋内没了其他人,荣公公肩膀一垮,整个人瘫进太师椅里,翘着二郎腿。
全无司礼监公公的威严,活像个市井闲汉。
“小安子,三日不见,让咱家刮目相看啊!”
李平安顺势坐在他对面,上下打量几番,啧啧道:“小荣子也不差,按辈分,咱家得喊你一声干爷爷呢。”
荣公公挑眉:“那你叫一声听听?”
“咱家叫你敢答应么?”
“切……”
二人伸长脖子,大眼瞪小眼,半晌后眼睛干涩了,方才干笑一声撇过头去。
李平安收敛笑意,低声道:“多谢小荣子,没你帮衬,咱分不到御膳房,更没机会拜干爹。”
“咱家不知是帮了你,还是害了你。”
荣公公叹息道:“掺和进后宫争斗,稍有不慎便会命丧黄泉,论活得久,还不如倒夜香的小太监!”
“咱入宫以来,拢共吃了六千五百七十二个白面馍馍,按照好年景计算,早就抵得上咱几百条性命。”
李平安耸耸肩,咧嘴一笑:“就算明儿就死了,咱也是稳赚不亏!”
“你能这般想就好。”
荣公公正了正身子,沉声道:“贡品司牵连甚广,内廷外廷,朝堂地方,你去了务必小心谨慎。”
李平安颔首道:“咱家明白。”
“走了。”
荣公公起身起来,到门口处又回转脚步,从袖口摸出叠银票:“恭喜安公公升官,这是咱家份子钱。”
李平安看着熟悉的银票,上面还有自个儿的体温,不由得笑骂。
“你这厮忒不当人子!”
“爷爷回去了,孙儿好生活着。”
荣公公哈哈大笑,推门离开,然而房门关上的瞬间,笑容骤然收敛,脸色阴沉如水,让人捉摸不透深浅。
屋内。
李平安贪婪的抚摸官袍,每一分每一寸都不错过,仿佛在触摸稀世珍宝。
“咱家……这就当官儿了?”
一切顺利得近乎诡异,顺遂的让人心生不安,仿佛冥冥之中有只无形的手,操控着世间万灵的命运。
李平安迫不及待的脱下灰袍,换上官服对着铜镜打量。
“说书人讲的故事中,好官清官的脸都是方正威严,咱家这圆脸儿,像是贪官污吏的模样。”
李平安摸了摸自己的脸,眼中闪过一丝阴翳。
“现在咱家应当有资格报仇了吧?”
……
晚间。
小柳子二人学规矩回来,一进门就瞧见李平安身上的官袍,连忙过去磕头跪拜。
“奴婢拜见安公公。”
两人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官服,也不知是拜人,还是拜这身衣衫。
“起来吧。”
李平安学着干爹的姿态,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碗,轻轻吹了吹热气,即便沸水都烫不伤嗓子,却不能少了“品茶”的架势。
从今往后,咱在宫里也是个体面人了!
“今儿学的怎么样?”
小春子连忙回答:“规矩学得还行,许公公教得用心,武功属实进展不大,周公公教得敷衍。”
李平安双目微眯,回想自己在内武堂的日子,明明才过去一年,却仿佛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周公公最近收干儿子了么?”
小柳子点头道:“收了小石子做干儿。”
李平安略微沉吟,吩咐道:“你俩盯紧周公公,有任何风吹草动,将来分配差事,调你俩来贡品司当值。”
小春子、小柳子闻言大喜,又是咚咚咚几个响头。
“拜谢安公公。”
“桀桀桀……”
李平安不自禁怪笑出声,以往都是他向这个磕头、向那个行礼,今日终于轮到自己受礼,当真是畅快淋漓。
暂且抛开心中疑虑,先享受当下爽利。
临近子时。
小振子回到住处,看着身穿官袍熟睡的李平安,神色变幻莫名,有恐惧又有懊悔,还有几分决绝。
……
翌日。
天色未亮。
李平安习惯性早早起床,洗漱后去主事房向干爹问安。
经过御膳房门口,发现值守太监换了人。
“瑾公公怎么不在?”
为首太监躬身道:“回安公公,小瑾子调去勤政殿当差了。”
“那真是个好地界,回头咱家得去贺喜。”
李平安面上笑意盈盈,心底却生出几分阴霾,小瑾子是干爹特意借调来,忽然调走必有蹊跷。
两人交情尚可,回头借借恭贺之机探探口风。
主事房外。
小路子等人早已等候多时,见到官袍走过来,齐齐跪地叩首。
“拜见安公公。”
李平安嘴角微扬,假意伸手虚扶:“咱们是干兄弟,辈分儿一样,如此大礼可是折煞了。”
小路子不敢起身,额头重重磕在地上,鲜血染红了青砖。
“奴婢有眼无珠,冒犯了安公公,死不足惜。任凭安公公尽管责罚,哪怕要了奴婢的命,也毫无怨言。”
李平安眼底闪过狠厉,琢磨着是不是趁机将小路子拍死。
有权不用,过期作废。
不在权利最大的时候睚眦必报,难道要等到日落西山,让小路子冷嘲热讽不成?
正犹豫间。
孙公公声音从屋内传出:“安公公,莫要为难他们了,太不体面。”
李平安颇为惋惜,深深的看了小路子等人一眼,大踏步走进主事房,进门双腿微弓做势欲拜。
孙公公老脸抖动,笑着说道:“安公公,按照官场规矩,同品同级无需行礼,往后无须来请安了。”
“原来还有这般规矩,孩儿初入官场尚不熟悉,干爹莫怪。”
李平安顺势站直身子,与孙公公对视片刻,躬身道:“今日孩儿有一事相询,还请干爹不吝赐教。”
孙公公似是早有预料:“是不是问,咱家从哪里发现的破绽?”
李平安颔首道:“孩儿自认做事周密……”
“确实周密,咱家并无实证。”
孙公公眸光低垂,阴恻恻一笑。
“可咱家不需要证据,只需看看谁的对手死了,谁又得了好处,不是安公公还能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