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42.北上

彭城

楚军大营，主帅大帐巍然矗立。

帐内仅有的几支巨烛跳跃着昏黄的光，在厚重的帐壁上投下摇曳不定的人影。

帐内烛火昏暗，项梁身着甲胄，并未卸下。

此刻正俯身，指节因用力而有些发白，凝视着铺在巨大木案上的信件，眉头紧锁。

年迈的范增须发皆白，精神却矍铄，拄着一根磨得光滑的鸠头杖，静立于项梁左侧，眼神锐利如鹰。

右侧粗糙的军席上，年轻气盛的项羽烦躁地挪动着身体，甲片摩擦发出轻微声响。

刘季则显得气定神闲，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张逸双目微闭似在养神。

英布面色冷峻，目光在地图与项梁之间游移动蒲将军等人则或沉思，或低语。

帐外，夜风呼啸，卷起沙尘，拍打着厚实的帐篷，发出沉闷的扑簌声。

项梁缓缓直起身，沉重地长叹一口气，带着几分疲惫与忧虑，声音在帐内回荡：

“相信诸位也知道我深夜召各位来的原因了。

如今章邯破齐魏在即，其势汹汹，锐不可当。

齐魏信使已是第三批遣来，言辞恳切，泣血请求援兵。

诸将认为，我等是否应挥师北上，援救齐魏？”

项梁的目光扫过众人，带着探寻与决断前的犹豫，询问诸将对策。

话音未落，项羽猛地一拍面前矮案，动作刚猛，“砰”的一声巨响，案上酒爵被震得翻倒在地，残酒泼洒而出，溅湿了席面。

项羽霍然起身，声若洪钟：

“叔父何必犹豫！

区区章邯，有何惧哉，给籍三万精兵，今夜便可渡过淮水，不日定将章邯那厮的首级砍下，来给叔父下酒！”

项羽说完，鼻中发出一声冷哼，再度重重坐下，腰间佩剑撞上胸前铠甲。

“铮”的一声锐响，在寂静的帐内格外刺耳，眼神睥睨，充满了不可一世的骄傲。

一旁的龙且微微摇头，神色凝重地开口：

“将军如今楚地新定，根基未稳，这彭城之内，仍有暗流涌动。

若武信君亲率主力北上，万一后方生变，岂不让那些宵小之辈有了可趁之机？”

范增苍老的脸上不见波澜，他拄杖向前迈了两步，枯瘦的指尖重重戳向地图上齐魏交界之处，杖端笃笃敲击着地面：

“武信君，此非楚地一地之安危，实乃天下存亡之大局！

章邯若吞并齐魏，收编降卒，秦军主力便将如决堤洪流，直泻江淮。

到那时，我们恐怕都将沦为暴秦的阶下之囚啊。”

范增顿了顿，语气加重，“更何况，救援盟友，共抗暴秦，本就是我等楚军应有的道义与本分，”

一直沉默的英布缓缓坐直身体，黝黑的脸上表情坚硬，目光灼灼地迎向范增，语气带着一丝不以为然：

“亚父此言差矣。

那齐王田荣反复无常，首鼠两端，魏王更是庸懦无能之辈。

此等盟友，救之何益？徒耗我楚军兵力罢了。”

英布提高了声调，“依布之见，武信君正该坐观其变，待章邯与齐魏斗得两败俱伤之际，我军再行北上，方是万全之策。”

坐在项羽身旁的刘季抬起手，对着激动起来的英布虚虚一按，眼角微微眯起：

“英将军何故畏秦军如畏猛虎？

如今章邯主力正被齐魏死死拖住，动弹不得，正是我等出击的良机。

此时不救，难道真要等章邯吞并齐魏，整合降卒，拥兵五十万压境彭城之时，诸位还要学英布将军，‘暂避锋芒’吗？”

刘季特意加重了暂避锋芒四字，语带讥讽。

“刘季！谁说我英布怕了秦军！”

英布被戳中痛处，脸色涨红，猛地站起，按住剑柄，怒视刘季，

“布只是不愿武信君为所谓虚名之仁义，让我麾下的大楚将士，为那不值得的盟友，白白损耗性命罢了！”

一直闭目养神的张逸此时睁开眼，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慢条斯理地说道：

“英将军此言谬矣。”

张逸轻轻捋了捋颌下短须，“救援齐魏，并非仅仅为了虚无缥缈的仁义，实则是为了楚国自身，将章邯这头即将挣脱束缚的恶犬，牢牢锁在北方。

田荣固然狡诈，反复无常，但齐地七十余城若存，便可作我大楚坚实的北方屏障。

魏地河内富庶，乃天下粮仓，足可供养十万大军。

此二者若失，楚国北大门便洞开，唇亡齿寒啊。”

张逸顿了顿，目光转向项梁，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更进一步说，将军若能在此危难之际，力挽狂澜，击退强秦，救下齐魏。

明日天下诸侯，岂不望风归附，皆奉我大楚为盟主？

到那时，重演春秋五霸之伟业，亦非不可能。”

“春秋霸业……”

项梁瞳孔骤然收缩，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他紧紧盯着张逸，追问道：“子羽的意思是，此战若能挫败章邯，我项氏…我大楚，便可能成就昔日齐桓晋文一般的霸业？”

张逸捋须颔首，脸上笑容更深，语气却十分肯定：

“章邯虽勇，却不过一秦庭少府出身，一战将耳，又岂能与武信君这般将门之后、天纵英才相提并论？此战，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我楚。”

项梁眼神变幻，默然良久，帐内只剩下烛火噼啪和帐外呜咽的风声。

项梁猛地抓起案上一个未开封的酒坛，扯掉封泥，仰头便大口痛饮起来。

“善！”

项梁声震屋瓦，“说得好！明日升帐，尽起大军，发兵北上，救援齐魏！”

帐内众人神色各异，项羽眼中战意昂扬，刘季笑容不变，范增欣慰点头，英布虽有不甘却也只能抱拳领命。

…

梁掷卷叹曰：“章邯破齐魏在迩，羽书告急。

救，则楚地空虛；不救，恐秦祸南流。

诸君何以教梁？”

逸遽起隔之，朗声道：“救齐魏非为虚名，实扼章邯咽喉。

得河内粮仓，据临淄坚城，则诸侯将奉楚为伯主，岂不美哉？”

梁瞳光暴涨：“子羽言春秋霸业...”

逸趋前指图：“章邯，少府吏耳，安知庙堂之算？

武信君乃项燕之后，此正重振项氏威名时也。”

梁默然良久，忽举酒坛狂饮：“善！旦日祭旗发兵，北拒暴秦！”

——《汉书·列传第十·张逸张良列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