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潜入

  • 行甲
  • 紫苏红茶
  • 3020字
  • 2025-02-17 11:35:48

月轮沉入寒潭的前一刻,玉香踩着青铜铃的残片起舞。何欢的脊背贴着武器库后墙的阴影,看着女童的足尖在月光下划出星轨——这动作与三日前寒潭边的祭祀之舞分毫不差,只是今夜她的手腕上多缠了条染血的布带。

女童旋身第三圈时,何欢的识海突然涌入刺骨寒意。眼前的石墙泛起水波般的纹路,玉香的意识顺着青铜地脉攀附而来。他看到武器库内景在虚空中展开:十七排玄铁架上码着淬毒的箭簇,东南角暗格里藏着半人高的青铜匣,匣面饕餮纹的右眼缺损处,正与自己刀柄的纹路相合。

“戌时三刻换岗。“玉香的意念如冰针刺入脑海,何欢的瞳孔映出守卫腰间钥匙的轮廓。当他伸手探向通风口时,女童的足尖突然在现实中踉跄——地脉彼端,方兴正将冰棺碎片嵌入寒潭祭坛,两股力量的撕扯让玉香嘴角溢出血丝。

何欢捏碎从杀手身上搜来的迷烟丸,灰雾顺着砖缝渗入库房。当第七个守卫软倒在地,他闪身掠过装满火雷的木箱,指尖触到青铜匣的刹那,匣内传来心跳般的震颤。

暗门在此时洞开。武器库管事赵老四提着灯笼立在阶前,脸上蜈蚣状的刀疤随着冷笑扭动:“甲欢,哦不...叛徒何欢。“他手中的火折子照亮墙壁,那里悬着七具被抽干血液的尸骸,最末那具心口插着何欢母亲的银簪。

玉香的舞步在识海里陡然急促。何欢强压杀意,刀柄饕餮纹与青铜匣产生共鸣:“师傅派你来收网?“话音未落,赵老四突然扯开衣襟——他胸腔嵌着青铜罗盘,盘面指针正指向寒潭方位。

“二十年前你娘被抽骨时,我就在地牢当值。“赵老四的烟杆敲了敲罗盘,库房四壁应声翻出淬毒弩机,“知道为何杀手村兵器皆用玄铁?“他吐出的烟圈在空中凝成方太村旧貌,每间瓦房地基都埋着村民的脊骨。

何欢的刀气劈散烟雾,却在触及赵老四时被无形屏障弹回。玉香在识海发出痛呼,何欢惊觉自己真气正被青铜匣疯狂抽取。赵老四的独眼泛起幽蓝:“这匣子认的是方太血脉,你娘没告诉你?“

血珠从何欢虎口渗出,沿着匣面纹路游走。当血液填满饕餮纹右眼时,库房突然地动山摇。玉香的舞姿在识海化作残影,寒潭祭坛的方兴猛然抬头——青铜匣内迸出的不是神兵,而是半截苍白的脊椎骨,骨节上密布《弑神篇》的微型刻文。

“何清棠的骨头,可是上好的阵眼材料。“赵老四的烟杆戳向遗骨,库房地面裂开蛛网纹。何欢的瞳孔映出骨节末端熟悉的烧伤痕迹——那是七岁那年娘亲替他挡下火盆的烙印。弑神真气在暴怒中突破第四重桎梏,寒霜顺着地脉漫入库房,将弩机冻成冰雕。

玉香的尖啸穿透识海。何欢看见寒潭祭坛的青铜碑正在龟裂,方兴的玉佩与遗骨产生共鸣。赵老四趁机按下机关,库房顶棚坠下玄铁牢笼。千钧一发之际,玉香在现实中咬破十指,血舞引动地脉暴走,何欢手中的遗骨突然暴射青光。

遗骨洞穿赵老四胸腔的刹那,整个杀手村的地脉开始沸腾。何欢的虎符自动飞向青铜匣,与遗骨拼成完整的方太族徽。玉香在千里之外呕出金血,女童的琉璃化蔓延至腰际,却仍在起舞——这次她跳的是青铜碑上的古老祭舞,每一步都引发地脉震荡。

“原来你才是钥匙...“赵老四垂死前捏碎传讯烟火,血红的求援信号却在中途被寒潭水汽浇灭。方兴的声音突然在遗骨中响起:“速至寒潭西侧,章崎的脊椎...“

何欢劈开库房后墙时,玉香在识海彻底沉寂。女童蜷缩在破庙角落,右脚完全琉璃化,掌心却死死攥着半块麦芽糖。寒潭方向传来冰棺炸裂的轰鸣,无数青铜手臂破土而出,将追击者拖入九幽。

寅时的梆子敲到第三响,章崎数清了石壁上的第三百六十道刻痕。寒潭水从头顶的青铜管道滴落,在青砖地上积成铜钱大小的水洼,他伸出被铁链磨破腕骨的右手,蘸着水在膝盖上画符——这是欧阳琴昨日送药时,用指甲在他绷带上划的逃生路线图。

石室方五步,东南角铺着霉变的草席。北墙嵌着整面青铜镜,镜面用朱砂画满镇魂符,章崎知道这是为了监视他体内傀蚕的异动。每日辰时,镜后会传来齿轮转动的闷响,接着墙根处的暗格弹出食盒:一碟泛着蓝光的腌萝卜,两个掺了寒潭藻的糙米团,偶尔有片风干的蜥蜴肉——那是欧阳琴偷偷塞进的滋补品。

酉时三刻,石门底部的方孔会推进木桶。章崎解手的时辰被严格限定在一炷香内,超时便有冰水从头顶管道浇下。最初半月他试图绝食,直到某夜在便桶夹层摸到半块麦芽糖,糖纸上沾着与何欢刀柄同款的红绳纤维。

那女人总在子时前来换药。灰布裙裾扫过石阶上的青苔,腰间铜铃随着步伐轻颤,章崎能从铃音节奏判断今日用药的烈度。三日前铃响急如骤雨,她带来的药膏让傀蚕在脊椎里发狂;昨夜铃声舒缓,敷上的草药止住了肋间的溃烂。

“抬手。“欧阳琴的声音像蒙着层雾,她每次都用银针封住章崎哑穴才开口。沾着药汁的棉布擦拭他后背手术切口时,章崎从铜镜倒影窥见她脖颈的烙印——与师傅纸人傀儡胸口的符印一模一样。

今夜不同。欧阳琴的药箱磕在石床沿,暗格里的剪刀“恰好“掉在章崎脚边。当她俯身去拾时,发丝扫过他膝头的逃生符,那些水渍绘制的线条突然泛起荧光。章崎的瞳孔猛地收缩——这女人看得见他在画什么。

五更天最是难熬。傀蚕在脊椎第三节苏醒,顺着骨髓往上钻。章崎的额头磕在石床上,冷汗浸透草席。暗格里突然滚出颗药丸,裹在昨日剩下的蜥蜴肉里。他吞下后浑身泛起诡异的暖意,竟听见傀蚕在体内嘶鸣——这药能让他与蛊虫通感。

卯时,欧阳琴来收便桶。她的木屐在门口多停留了三息,章崎看见桶底用血画着半枚虎符。当夜他故意打翻水碗,水流到铜镜底部时,镜面朱砂符竟显出新笔迹:“寅时三刻,傀蚕眠。“

惊蛰那日,暗格食盒里多了个绣囊。章崎捏碎发硬的艾草团,里面掉出半片青铜面具——正是他十五岁生辰那年,从死囚脸上剥下的战利品。面具内侧新刻着两行小字:“西墙第三砖,何清棠。“

当夜欧阳琴换药时,章崎突然攥住她手腕。女人袖中滑出枚银针,却迟迟未刺下。他从她瞳孔倒影里看见自己后背的傀蚕纹路,正与西墙砖缝透出的青光呼应。欧阳琴最终掰开他手指,在绷带上匆匆划下:“等。“

谷雨前后,章崎发现欧阳琴的铃音开始紊乱。某次换药时她的铜铃磕在石床上,铃舌竟掉出粒冰棺碎片。章崎将碎片藏进溃烂的伤口,当夜傀蚕暴动,青铜镜面的朱砂符熔成血水。他从镜后裂缝窥见寒潭边的方兴,正将玉佩嵌入祭坛缺口。

次日食盒里的糙米团夹着张油纸,上面是玉香的笔迹:“章叔叔,疼就吃糖。“字迹旁粘着半片饕餮纹铜片,边缘还沾着何欢的血。章崎生吞下铜片,任由锋利的边缘割破喉管——当夜他的咳血声掩盖了西墙第三块青砖的挪动声。

小满那夜,欧阳琴破天荒没封他哑穴。“会哼曲么?“她突然开口,手中银针挑破章崎脚踝的水泡。当章崎哑着嗓子哼出幼时牧羊调时,女人从药箱底层摸出把只剩三根弦的阮琴。

“你娘也爱这曲子。“欧阳琴的指甲划过琴弦,在《弑神篇》的残页上割出曲谱。章崎的傀蚕在此刻安静下来,他忽然认出这把阮琴——七岁那年村口被屠的货郎,车上就挂着这把琴。琴身新刻的“方“字,与方兴剑柄的铭文如出一辙。

夏至日凌晨,欧阳琴的铜铃没响。石门被暴力破开时,章崎正用牙撕开右臂缝合线,取出埋藏半月的冰棺碎片。冲进来的不是守卫,而是浑身浴血的方兴,他手中的玉佩与章崎体内傀蚕共振,将青铜镜炸成齑粉。

“走!“方兴斩断铁链,章崎踉跄跌倒时摸到欧阳琴的灰布裙角——女人躺在血泊中,胸口插着师傅的青铜尺,掌心紧攥着何清棠的银簪。她的阮琴摔成两半,琴腹里掉出张泛黄的信笺,开头写着:“吾儿方兴,若见此信,先止住……“

寒潭水漫进石室时,章崎在欧阳琴袖中摸到最后一颗麦芽糖。糖纸上的血符闪着微光,正是玉香教过何欢的逃生阵图。当方兴背起他冲进密道时,章崎最后回望石室。欧阳琴的已被青铜机关吞没,唯有那三根琴弦仍在震颤,奏着未尽的牧羊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