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众人听没听出来许劭话里意思,月旦评还在继续。
“妙喻!”庞德公接着许劭话,捋须而笑,“老夫近日重读《吴子》,忽有所悟。”
《吴子》和东吴没什么关系,说的是战国大将吴起。
他目光扫过众人:“周郎用兵如奏乐,讲究章法节奏,却不知...战场非琴台,敌寇岂会按谱而行?”
“只怕还是当不起大将帅才之风…”
如此评价…使阶下传来窃窃私语。
许劭却摇头道:“周公瑾江左美玉,纵有微瑕…亦不掩其辉。”
“周公瑾文武兼资,实乃…匡扶社稷栋梁之才!”
“孙策虽勇,然若无周瑜在旁,怕亦只有匹夫之勇尔!”
如此一言,当算给周瑜定性了。
庞德公也微微点头,表示认可。
于是周瑜名号逐渐传扬,最先传的方向,便是往江东去了。
…
眼下的周瑜与日后的东吴大都督相比,名声只能说是小有名气。
月旦评的确让他风头更盛。
尤其是他还是第一期月旦评重启的主角,这风头就更厉害了。
只是…
虽然多是美言,但似乎有些话,又有些针对。
寻常人不知,周瑜身边的有心人,却一眼看出来了不对劲。
与周瑜要好的鲁肃,便是其中之一。
说起鲁肃,那真是与周瑜的关系,要比与孙策的关系好一点。
本来嘛…鲁肃就与孙策没什么交集,跟着孙策还是因为周瑜的关系。
时年,当时周瑜任居巢长,闻鲁肃之名,带数百人来拜访,请他资助一些粮食。
当时,鲁肃家里有两个圆形大粮仓,每仓装有三千斛米,周瑜刚说出借粮之意,鲁肃毫不犹豫,立即手指其中一仓,赠给了他。
如此一来,两人才成为好友。
而今月旦评的消息传来,鲁肃自然有些心急。
…
暮春的江东,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草木气息。
鲁肃眉头紧锁,宽大的衣袖在微风中轻轻摆动。
许劭那番评价仍在耳边回响:“孙伯符有霸王之姿,然非周公瑾不能成事。”
鲁肃虽不知许劭为何说此言,但想必是有的放矢,不会无缘无故,说了此话。
脚步不自觉地放慢,鲁肃心中思绪万千。
作为孙策帐下谋士,他深知主公性情——豪迈如虎。
但最近…太史慈之事发生之后,鲁肃又感觉到了孙伯符的另外一个品质。
敏感如弦…
许劭此言,表面是褒扬,实则暗藏杀机。
将周瑜置于如此高位,岂不是在孙策心中种下猜忌的种子?
“子敬先生,为何独自踌躇?”身后传来同僚的声音。
鲁肃回神,勉强一笑:“无事,只是思索传来的月旦评,那许子将评点,颇有深意…”
同僚点头附和:“是啊,公瑾将军确实是我军柱石,有他在…孙将军如虎添翼。”
鲁肃心中一沉,面上却不露分毫:“正是如此…天色已晚,我先告辞了。”
离开人群,鲁肃径直向周瑜府邸方向行去。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如同他此刻心中蔓延的忧虑。
街市上行人渐稀,偶有商贩收拾摊位的声音打破寂静。
转过一条小巷,鲁肃忽闻前方传来马蹄声。
他侧身避让,却见一骑飞驰而过,马上之人身着孙策亲卫服饰,方向正是孙策府邸。
“消息传得真快。”鲁肃喃喃自语,加快了脚步。
...
周瑜府邸灯火通明。
鲁肃刚至门前,便听见院内传来悠扬的琴声。
琴音清越,如流水行云,正是周瑜最爱的《高山流水》。
鲁肃驻足聆听片刻,心中稍安。
至少听上去,这琴声悠扬,没有半点浮躁的架势。
可见周瑜心里还是很安定的。
门童见是鲁肃,连忙行礼:“鲁先生,我家主人正在书房。”
鲁肃点头:“不必通报,我自去寻他。”
这鲁肃与周瑜也算是很铁的关系了,听得鲁肃这般说,那门童便是没有二话的直接让路出来。
穿过回廊,琴声渐近。书房门前,鲁肃整理了一下衣冠,轻轻叩门。
“何人?”周瑜温润的声音从内传出。
“公瑾,是我,子敬。”
门很快打开,周瑜一袭白衣,玉冠束发,面带微笑立于门前:“子敬深夜来访,必有要事,快请进。”
书房内,一盏青铜灯台照亮案几,上面摊开着竹简和地图。琴置于一旁,弦上似乎还留着主人的温度。
鲁肃环顾四周,确认无旁人后,低声道:“公瑾可曾听闻今日月旦评上,许子将所言?”
周瑜斟茶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略有耳闻,许子将素来直言,不足为奇。”
“公瑾!”鲁肃声音压低却急切,“许劭此言,将你置于风口浪尖。'非周公瑾不能成事',这话若传入伯符耳中...”
周瑜放下茶壶,却是淡定摇头道:“子敬多虑了,伯符与我总角之交,情同手足,岂会因外人一言而生嫌隙?”
鲁肃摇头,却道:“公瑾不见子义之苦呼?”
说起太史慈,确实是周瑜心中之痛。
自己那是拍着胸脯说要想办法救出太史慈来的,只是不料刘琦用计甚是快,叫他根本来不及打算。
而今更是消息传来,说太史慈已在豫章,加入了刘琦军马!
此事叫周瑜一直念叨在心头,感觉自己是输给了刘琦一阵。
于是提起了太史慈,周瑜他那俊美的脸庞,便显得格外凝重。
只是这表情倒是叫鲁肃误会了,以为周瑜是把自己的话给听进去了,便继续道:“昔日范增为项羽谋士,功高震主,终遭猜忌;韩信助刘邦得天下,却难逃兔死狗烹。”
“公瑾才智超群,伯符虽豁达,然身为君主,岂能全无顾虑?”
窗外一阵风吹过,烛火摇曳,在两人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
周瑜沉默良久,终于开口:“子敬所言,我岂能不知?然大敌当前,荆州虎视眈眈,我若此时畏首畏尾,岂不误了大事?”
“况且...那刘琦既然如此用计,倒是给我了一个将计就计的机会!”
“本来眼下袁术不肯再借兵,更是三令五申,不可与荆州相争,吾等不好动手。”
“而今正好...这刘琦倒是给了个咱们摆脱束缚的机会!”
鲁肃听得云里雾里,不明所以。
正是再要问起,却听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