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京,我?”
宋春眠讶异地指了指自己,
“我一个协理员,连编制都没有,怎么跟您去?”
“就是还没正式编制才问你,否则我可没法越级调任。”
孟俊辉摆摆手,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
“抓了陈有孝,这案子的头功非你莫属,转正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老头子我还认识些人,你如果有意愿,可以趁着这个机会调到玉京总局来。
趁着我还没走不动道,能多带带你。”
这是要收自己当学生?
宋春眠受宠若惊,但还是拒绝道:
“您太高看我了。这次陈有孝案,我也是碰巧撞上了歹徒,否则光凭自己哪有破案的能力?
您是刑侦泰斗,我哪可能继承您的衣钵……”
“是有一定运气成分在,但你思路清晰,机灵,对案件有自己的独到见解,已经强过许多人了——
最重要的是,你接触过此类事件。
这能让你从更全面的角度,去考虑案情。”
与其说是出于欣赏宋春眠,而有了收学生的念头,倒不如说是孟俊辉察觉到了自己的局限性,
“好比这次陈有孝案,因为你的视野更开阔,所以能找出问题的所在,我却有所偏颇。
这时代也在变化——
00年以前,我们办案靠的是什么?是逻辑、蹲点、和摸排。
10年左右,我们办案靠的就是科学技术。
如今事关一些常理难以解释的现象,除了常规办案手段之外,眼界、经验也缺一不可。
这么多年来,像这种【具有刑侦视角的特殊人才】,除了你之外,我也只见过谢南枝。
可谢南枝情况特殊,行动受限,我就算想带她,也无从下手。
那相较之下,你就是最佳人选。”
孟老目光如炬,带着些期许,
“我明白,此前类似的案件发生甚少,上头为了隐瞒,没有专项培养这方面人才。
但时代变了,近两年单就北河方面案件频发。
倘若有朝一日,此类案件从北河覆盖到了全国呢?
到时候再去培养专项人才,就要慢上一拍。
我孟俊辉想收你当学生,不是为了有朝一日能通过你,来得到什么回馈和名誉。
只是想着,早些做好打算。真遇上什么事了,能替国家多分一份忧、能早些把事情解决。也就足够了。”
到底是老前辈,明明都到了颐养天年的年纪,却还对伟大事业抱有一腔热忱。
宋春眠自认做不到,也不愿承担更多的责任,还是选择了拒绝:
“孟老,小子这一生没太多追求。
我哥走了,家里就剩我一根独苗,我怎么也得留下来给他们养老才是。所以跟您上玉京这种事……”
见宋春眠没这个意愿,借口也很难挑出什么歪理,孟俊辉终究是叹了口气:
“可惜咯。”
宋春眠连忙敬上一杯茶,说:
“况且孟老您总说自己年纪大,跟不上时代,我看您身子骨可硬朗着呢。”
知道他在打马虎眼,孟俊辉也只是笑笑:
“你当我是自谦?
如果不是真的瞧出问题,谁又会愿意服老?
自从那天,得知陈有孝案不对劲之后……
老头子我就一直有种强烈的不安。”
“您是指?”
孟俊辉正襟危坐,看了看身侧两人,沉吟一番:
“这社会为什么还能维系一派祥和?
不就是上头这么些年来,哪里漏风堵哪里么?
可如果有朝一日,窟窿越堵越多,直到最后彻底堵不住了呢?
一旦此类现象彻底爆发,成为了常态。
届时别说刑侦手段,就连制度、司法体系、乃至整个社会,都将要迎来不可逆的更迭与转变……
到那时起,平常人、我们,又该如何自处?
生活,还能够像现在一样,继续安稳下去么?”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在场三人都心知肚明。
这已经谈不上悲观与否。
宋春眠想了想,回答道:
“时代总归是要向前进步的。
任何社会遇到重大变革,都会迎来一定的阵痛期。
有些事情,咱们能考虑到,上头也一定会考虑。”
谢正军认可道:
“没错,之所以现在选择隐瞒,是因为眼下的方案,是最有利于社会稳定的。
如果哪天真的瞒不下去,也会出台其他对策,帮助社会度过难关。”
“但难关,也终究是难关啊。”
孟俊辉叹了口气,似乎在回忆六十多年的人生里,他与这个时代所迈过的一道道门槛。
宋春眠明白他的意思。
好比赤壁之战,放在史书上,无非是寥寥几笔——
‘人马烧溺死者甚众’。
可烧了多大的火,丧命了多少的人。
都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
等到终于兜不住火,任那燎原没过了这天底下的每一寸土壤,是否还有人记得这社会牺牲了多少?
宋春眠猜不准,也没去猜——
多大的火都无所谓,只要别烧到自己身上就行。
所以他只是笑了笑,又向孟老递去一杯青柑。
孟老拍了拍他的肩膀,带这些期许:
“未来,就要靠你们这些年轻人了。”
之后,三人没再聊工作,只听孟老诉说着些当年破的悬案。
等酒足饭饱,临将分别,宋春眠正琢磨着,要不要送两位喝过酒的长辈回家。
看到谢局带来的司机,又转而熄了心思。
跟两位长辈谈笑风生多了,都忘记人家是个大牛马了。
“对了,谢局。”
上车前,宋春眠试探问道,
“那个,就是——谢南枝她现在……”
谢正军这才想起了臭小子拱白菜之仇。
心里没什么好气,但还是道:
“情况已经有好转了,正在家里休息呢,放心吧。”
“好。”
宋春眠这才点点头。
谢正军上下打量了他好一会儿,最终才憋出一句:
“有空了带上你爹,上我家里来喝酒!”
“一定。”
他这才目送着二位长辈离去。
人一走,就没必要再装得病怏怏。
将冷却的温度计放回口袋,宋春眠打算走到街边,打辆出租车回家。
但有人已经静悄悄等了他很久,趁他还没打定主意,就连忙喊道:
“宋春眠!”
顺着声音望过去,他看到一个身穿浅灰大衣,带着金丝眼镜,面容清秀的男人,就站在停车场的角落,冲他招手。
宋春眠眯了眯眼,倒是认出来了:
“柳学新?今天同学聚会你也在?”
“对。然后我听林博文说看到你了,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散局。”
“特意等我?”
“没有,我们也才刚散场。”
天气有些冷,微风将耳根刮得生疼,柳学新双手揣在大衣内兜,先他一步走近前来。
瞧他这样子,宋春眠就知道他在冷风里站了很久,生怕错过自己。
柳学新指了指自己的车,一台银灰色的BMW五系,看来这两年混得还不错:
“我送你回家?”
“不顺路吧?”
宋春眠觉得,老同学等自己这么久,应该不只是为了送自己回家那么简单。
果然,柳学新转而便说:
“还有些工作上的事情。
天冷,上车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