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子是一位哑女,无人知晓她嫁入此地前的名字,乡亲们都亲切地唤她哑巴子。她身高超过1.6米,一头利落的短发,一双大眼总带着笑意,遇见熟人便热情地挥手致意,孩童见了也不觉惧怕。除却言语上的障碍,哑巴子与常人无异,甚至更为干练。
哑巴子的丈夫是个沉默寡言的壮汉,两人育有一双儿女,女儿貌美如花,儿子英俊潇洒。这个家庭中,从未见过忧郁或烦躁的情绪。他们居住在村口的木房里,进门便是厨房,土灶里火焰熊熊,一家人在灶边谈笑风生,哑巴子默默切菜,偶尔抬头望向交谈的儿女。用餐时,全家或站于门前,或蹲在路边,其乐融融。儿女们端着碗前往邻居家凑热闹,哑巴子则在他们吃完后催促回家添菜,边拍打孩子边笑眯眯地望着众人。
家乡的饮食习俗如此,唯有饮酒的男人们围坐八仙桌旁,孩童则喜欢端着碗四处游荡,身后跟着追赶的大人。若邻家有肉,亦可分享几口。哑巴子家中,每日皆充满欢声笑语,唯有一次,我们这群孩子闯入她家,目睹了哑巴子手持砍刀怒斩丈夫肩头的情景。她丈夫静立不动,哑巴子泪眼婆娑,口中咿呀作响,一边挥舞砍刀一边指指点点。或许是砍柴刀的缘故,又或是丈夫身着厚重的棉衣,肩头竟未见一丝血迹。
在乡间,夫妻间的争吵与打斗司空见惯,旁观者仅是看热闹便散去,除非女方哭闹不止,才会引来邻居大婶前来劝解片刻。大多数时候,农村妇女在灶台与猪圈间自我疗愈,何曾想过离婚之事?翌日,哑巴子依旧背着竹篓外出割猪草。
夏季是农民最为辛劳的时节,需在酷暑中完成紧张的双抢农事,即在八月前收割早稻并及时翻耕水田播种晚稻。此时,孩子们也需协助大人干些农活。哑巴子一家四口齐心协力,抬着沉重的打谷机前往远方的稻田。随着孩子的成长,哑巴子退居二线,由儿子接替其位置,她则与女儿挑着空箩筐跟在后面。
繁忙一天的农活后,男人们或许还需扛起锄头为稻田放水整平,而妇女和孩子们则负责将散养在外的鸭子赶回。若鸭子夜晚在外,次日恐遭野兽袭击。鸭子乃农家夏日之美味,挥汗如雨之后,品尝鲜美的鸭腿,一日的疲惫便会烟消云散。
将在外觅食的鸭子召回并非易事,若鸭子在水田中未饱食虫子,听到主人“咩萝萝”的呼唤才会归巢。然而,鸭子时常不听话,需全家人下田驱赶。通常,人们以“咩萝萝”呼唤鸭子,而哑巴子的声音在夏夜中格外独特,她用咿呀之声同样能将鸭子唤回。那时,我们常驻足家门口,观看哑巴子蹲在水田边,手捧一碗饭召唤鸭群。她发出一连串相同的音节,鸭子似乎听懂了,多数时候都会跟随她回家。她饲养的鸭子体态丰腴,有时她需下田捕捉落单的鸭子,鸭子的叫声与她的咿呀声交织在一起,回荡在村口。
哑巴子的一双儿女茁壮成长,女儿明眸善睐,身材婀娜,正值青春年华嫁给了邻村的小伙子。儿子则与其他年轻人一同南下广州务工。我在越南时曾梦见哑巴子的儿子提着包裹向我走来。次日,我向家人询问哑巴子儿子的情况,得知他因酗酒身亡,而哑巴子尚不知情。我心中一震,尽管与哑巴子儿子多年未见,却能在梦中相见,遂下楼焚烧纸钱以示哀悼。
再次见到哑巴子时,我已近不惑之年,而她的容貌依旧如昔,同样的发型,同样的笑容满面。叔父将车装满农产品,我站在车后拍照,哑巴子与另一位婶婶站在我身旁微笑。她指着我的手机,我问她是否想拍照,她点头应允。我邀请另一位婶婶与哑巴子合影,但被婉拒。我为哑巴子拍摄了几张照片,拍摄过程中我感到些许异样。将照片展示给她看时,她显得十分满意。两天后,堂弟告诉我:“姐,你前天给哑巴子拍的是遗照,她不慎落水溺亡。”我惊讶不已,如此寒冷的天气,她为何会去河边?堂弟推测可能是为了赶鸭子,但具体原因不明。回忆起拍照时的异样感受,我深感内疚,为何不将照片发送给她呢?可她并无手机。
有人言道:生命之路,相遇是缘,是温暖,是感动,是不离不弃的陪伴。当岁月流转,人事变迁,离别亦是无法挽留的缘,故不必遗憾,唯有祝福!
哑巴子如同一阵温暖的春风拂过人间,她以不卑不亢的态度生活,在咿呀之声中独自战斗,却也治愈了诸多会说话之人的心灵,如我所见,她是美丽、温暖的存在,是夏夜中悦耳的铃声。又逢晚秋,初冬暖阳,却再难听见那独特的咿呀之声,愿天上人间共此清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