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拙是被铁锈味呛醒的。
他躺在一张硌背的木板床上，左腕套着刻满符文的铁环。三丈高的岩洞顶垂下钟乳石，水滴砸在额头的力道像钝刀刮骨——这痛觉救了他，让他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矿奴七十九号。”
粗粝的嗓音碾过耳膜，独眼管事用铁尺敲打床沿。陈拙试图起身，却发现右腿没了知觉。低头看去，溃烂的伤口覆着层青绿色药膏，腐肉里嵌着细碎晶石。
“寒铁矿毒入骨，本该剁了腿。”管事弹了弹铁尺，“但你能在鬼见愁活下来……或许抗毒。”
陈拙盯着他腰间晃动的玉牌——青岳门三个字下刻着“外门执事赵”。昏迷前的记忆涌来：金砂、锁链、陈萱眼里的莲纹……
“我妹妹——”
铁尺狠狠抽在肩头，陈拙咳出黑血。赵管事俯身捏住他下巴：“矿奴不配有家人。”
冰凉药丸塞进喉咙的瞬间，陈拙咬住对方手指。赵管事冷笑，腕间铁环红光一闪，陈拙浑身筋脉如遭火烙。
“每日寅时上工，挖够百斤寒铁换解药。”铁尺挑起陈拙衣领，露出心口淡去的金砂痕，“别想着逃，噬心蛊闻到血腥味会发狂。”
矿洞比地狱更吵。
镐头凿击岩壁的闷响混着咳嗽，火把映出佝偻的人影。陈拙拖着瘸腿走到矿壁前，掌心贴上冰冷的青灰色岩石——这是寒铁矿脉，修真界最廉价的炼器材料，却是凡人的催命符。
“新来的？”隔壁矿坑传来沙哑声音。
陈拙转头，看见个缺了右臂的老者。老人用残肢夹着铁镐，每挥一次都溅起血沫：“赵阎王给你喂红丸了吧？记住，别让伤口碰到矿粉。”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惨叫。
少年矿奴捂着渗血的膝盖打滚，伤口沾了矿粉的地方冒出青烟。赵管事踱步而来，铁尺一挥便将人拦腰斩断。尸体还未凉透，铁环已自动飞向新人：“七十九号，教教规矩。”
陈拙握紧铁镐。
镐头凿进岩缝的刹那，他想起妹妹坠崖时攥着的草绳铃铛。叮当声仿佛在耳边炸响，第一块寒铁矿崩落时，他喉头泛起腥甜——矿毒顺着虎口裂痕钻进血管，像千万只蚂蚁啃噬骨髓。
“三百二十一……”
他默数挥镐次数，这是对抗疼痛的法子。数到七百次时，铁镐突然凿空，岩壁裂开缝隙，幽蓝冷光透出。
“快堵上！”独臂老人低吼。
陈拙却扒开裂缝——拳头大的寒铁母晶嵌在石中，周围布满蜂窝状孔洞。他伸手去抠，指尖触到母晶的瞬间，矿洞深处传来锁链拖地声。
“叩、叩、叩。”
仿佛有人用指节敲打他的头骨。陈拙僵在原地，瞳孔映出母晶内部的纹路——那根本不是天然结晶，而是某种文字的变体，与他昏迷前见到的金砂符文一模一样。
“七十九号！”赵管事的暴喝惊醒众人。
陈拙迅速用矿灰抹黑母晶，转身时铁尺已抵住咽喉。赵管事眯眼打量矿壁：“挖到什么了？”
“鼠窝。”陈拙摊开掌心，半截老鼠尾巴还在扭动。
赵管事嫌恶地后退，铁尺扫向裂缝。陈拙趁机将母晶塞进裤腰，冰寒刺骨的感觉让他差点跪倒。
当夜，他蜷在矿洞角落研究母晶。
火把熄灭的刹那，母晶突然浮现荧光。那些蜂窝孔洞组成八个古篆：“天不容愚，我自掘骨。”
陈拙的瘸腿突然抽痛。
他鬼使神差地将母晶按向伤口，腐肉遇冷收缩，竟将晶石吞了进去。剧痛化作洪流冲垮神智前，他听见锁链声在颅腔内回荡：
“叩心三十日，可传《愚经》。”
母晶没入血肉的刹那，陈拙听见自己骨骼碎裂的脆响。
寒流顺着腿骨上涌，所过之处筋肉寸寸冻结。他死死咬住破布，冷汗在脊背上凝成冰渣。矿洞深处的锁链声越来越急，仿佛有野兽在撕扯囚笼。
“小子......“独臂老人幽灵般出现在拐角，“你在吃寒铁？“
陈拙蜷缩成团，喉头挤出嘶吼。老人浑浊的独眼突然迸出精光，残肢快如闪电扣住他脚踝：“气走足三里，神聚天灵穴！想活命就照做！“
剧痛中，陈拙竟想起娘亲教他认穴位的歌谣。
他颤抖着按住膝盖下方三寸，另一只手拍向头顶。寒流突然转向，冻结的血管裂开细缝，暗红血珠渗出即凝成冰晶——冰晶里裹着黑斑，是寒铁矿毒。
“吐纳！“老人低喝。
陈拙下意识吸气，肺叶却被冰渣割得生疼。呼出的白雾在空中凝成八个古篆，与母晶上的一模一样：“天不容愚......我自掘骨......“
锁链声骤停。
矿洞深处传来苍老的笑声：“善！“
陈拙的左腿突然有了知觉。
他踉跄站起，发现溃烂处生出青灰色经络，皮肤下隐约透出金属光泽。老人倒退半步：“寒铁为脉......你是万年来第二个......“
“第一个是谁？“
“死了。“老人扯开衣襟，心脏位置嵌着半块母晶，“我撑了十年，你最多三年。“
寅时的梆子声救了陈拙。
赵管事提着灯笼巡矿，火光扫过陈拙瘸腿时顿了顿：“能走了？“
“托您的福。“陈拙垂头磨蹭铁镐，掌心母晶碎屑刺痛皮肤——方才老人用残肢刻了行字在他手心：“子时三刻，九曲矿道。“
这一日格外漫长。
陈拙机械地挥镐，发现寒铁母晶在体内形成奇异循环：每挖十斤矿，就有丝缕寒气汇入左腿。到第七十三斤时，他故意让镐尖划破指尖。
血珠滴在矿脉上，竟浮出淡金纹路。
“果然......“陈拙想起心口消失的金砂。矿脉是活的，那些纹路像极了仙界锁链的脉络。
子时的矿洞比坟墓更静。
陈拙摸到九曲矿道时，独臂老人正在啃食老鼠。生肉撕扯声混着低语：“青岳门用寒铁矿养蛊。“
“蛊？“
“噬心蛊喜食矿毒，宿主体质越毒，蛊虫越强。“老人弹指击碎石壁，露出蜂窝状的母晶矿层，“这些母晶......是蛊卵。“
陈拙后背发凉。
他想起赵管事腰间的玉牌——青岳门徽记正是蜂巢图案。
“想要《愚经》下半部吗？“老人独眼映着母晶幽光，“去第七矿坑，那里有截剑尖。“
第七矿坑是禁地。
三年前坍塌后，入口被符咒封死。陈拙用母晶碎屑抹过眼皮，符咒顿时显现脉络——与他腿内寒铁脉纹同源。
“天不容愚......“他默念古篆，符咒竟自动瓦解。
洞内横着一柄断剑，剑身爬满母晶。陈拙握住剑柄的瞬间，锁链声化作雷鸣：“叩心第一日！“
幻境如潮水涌来。
他看见陈萱被锁在白玉台上，九根金针刺入灵台。仙界使者捧起她的脸：“容器就要有容器的觉悟。“
“哥......“陈萱突然转头，瞳孔淌出血泪，“别看我！“
陈拙挥剑斩向幻象。
断剑爆出青光，石壁应声炸裂。现实中的第七矿坑开始崩塌，而他握剑的右手血肉模糊，露出森森白骨。
赵管事的怒吼从洞外传来。
陈拙跌撞逃向岔路，断剑突然低吟：“左三右四，踏坎位。“
是矿洞残魂的声音！
当他循声冲出矿道时，月光正照在独臂老人身上。老人抚摸着断剑，笑得像个孩子：“老伙计，你找到新主了......“
话音未落，剑尖已没入心口。
母晶从老人体内涌出，凝成半卷经文。陈拙接住的瞬间，赵管事的铁尺劈碎岩壁：“七十九号，你果然——“
青光乍现。
断剑自行动作，平平无奇的一刺却让赵管事暴退三丈。铁尺寸寸碎裂，他盯着陈拙流血的右手：“你练了《愚经》？“
这个词让残魂狂笑。
锁链声震落碎石，陈拙听见虚空中的呢喃：“叩心三十日......现在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