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声波里的江湖

梅雨季节的清晨，陆子文被窗外的吆喝声惊醒。推窗望去，三个穿工装裤的青年正往隔壁搬设备，木箱上印着“佳艺广播剧制作部“的褪色字样。潮湿的空气中飘来淡淡的樟脑味，混着电子管预热时特有的焦香。

“陆生！“戴贝雷帽的导演突然从二楼探身，“借你阁楼拍剧照得唔得？“他手里举着的竟是萧火炎等身立牌，丹炉道具还在滴着未干的油漆。

阁楼画室转眼变成临时录音棚。周明杰被拉去调试老式开盘机，阿雯在给台词本标注声调符号，小妹兴奋地举着写有“嘘“字的纸板充当场记。导演助理捧着保温壶挨个倒咖啡，速溶咖啡的香气与墨香奇妙地交织。

“第三场第二镜！“场记板啪地合上。陆子文望着玻璃另一头，穿格子衫的配音演员突然深吸口气，喉结滚动间竟发出异火燃烧的“滋滋“声。

午休时分，道具师老陈神秘兮兮地打开铁皮箱。箱里装着七十年代《如来神掌》广播剧用的铜钹，轻轻一晃就能模拟斗气碰撞的金属音。“当年曹达华亲自敲过这个。“他擦拭钹面的手指微微发颤。

傍晚收工时，导演突然塞来盒卡带：“试听版。“深蓝封套上手写着《苍穹变·异火初现》，标题用金粉勾了边。全家人围坐在新买的山水牌音响前，母亲特意换了条碎花桌布。

“轰隆——“音效炸响的瞬间，父亲打翻了菊花茶。萧火炎在九龙城寨屋顶奔跑的脚步声，竟是周明杰穿着木屐在砂纸上踩出的效果。当小妹配的卖云吞面阿婆出现时，全家笑倒在沙发上。

“这个月第叁批了。“文华图书的陈主笔敲着账本，盗版《苍穹变》的封面色调发灰，内页透着刺鼻的油墨味。陆子文摩挲着粗糙的纸张，发现斗气特效被印成模糊的墨团。

防盗行动在深水埗展开。周明杰带着街童们蹲守报摊，郑家小子发明了防伪标记——用放大镜才能看见的斗气纹章。阿雯连夜刻制活字印章，小妹负责在正版书扉页盖火焰钢印。

这日正午，陆家来了位特殊访客。穿阴丹士林旗袍的女士立在玄关，珍珠耳坠随点头轻晃：“金先生邀陆生明日半岛茶叙。“她递上的名片泛着檀香，背面印着水墨勾勒的华山轮廓。

父亲翻箱倒柜找出压箱底的的确良衬衫，母亲连夜熨烫出十二道裤线。小妹偷用姐姐的唇膏在台历上画爱心，被陆子文用沾满墨水的食指弹了额头。

半岛酒店大堂流淌着钢琴声。侍应生推来的三层银餐架上，马卡龙与叉烧酥奇异地并列。陆子文正要伸手，却见穿灰色长衫的老者拄杖而来，杖头镶着的田黄石正映出窗外的维港波光。

“陆小友的炼丹术颇有黄药师风范。“金庸用银匙搅动奶茶，方糖夹在《明报》校样间，“可曾想过让萧火炎使套落英神剑掌？“

茶叙结束时，侍应呈上特别礼物：倪匡手书的《卫斯理》原稿纸，边缘还留着烟灰灼痕。陆子文回赠的速写本里，洪七公正在庙街吃碗仔翅，打狗棒上挂着鱼蛋竹签。

返程的电车上，暮色将街景染成老照片的昏黄。路过弥敦道时，陆子文瞥见自己的漫画海报覆盖了整面旧楼外墙。萧火炎的青火在霓虹灯下明明灭灭，竟与二十一世纪的LED广告牌影像重叠。

深夜画室里，老式收音机正播放听众来信环节。“我想问萧火炎会不会和凉茶铺阿珍拍拖？“少女怯生生的提问后，突然响起熟悉的嗓音：“当然会，还会请全港市民饮喜酒啦！“

“阿哥！“小妹举着录音笔从门后跳出，“我打电话去电台啦！“她得意地晃着偷藏的《广播剧台本》，某页用荧光笔标着“神秘嘉宾客串“。

周末的茶餐厅挤满听广播剧的街坊。每当“陆子文原著“的报幕响起，母亲就会假装整理围裙，耳朵却悄悄竖起。父亲常去的棋牌室换了新规矩——广播剧播放时段必须静音。

这日收到海外来信。马来西亚书商寄来的航空邮件里，附着沓泛黄的读者画稿。槟城少年将萧火炎画成了峇迪蜡染风格，新加坡女孩则给角色穿上娘惹服饰。周明杰把这些画稿贴在“国际墙“上，用红线标注着经纬度。

雨季最缠绵的傍晚，广播剧迎来大结局。全港七家凉茶铺同步直播，文华图书门口架起巨型喇叭。当萧火炎说出“九龙灯火不灭，斗气永存香江“时，不知谁先唱起了《狮子山下》，声浪如潮水漫过旺角街头。

庆功宴在画室举办。阿雯带来活字印刷的邀请函，每个字都蘸着不同颜色的墨水。老陈贡献出珍藏的1974年白兰地，却没人敢喝他特调的“异火鸡尾酒“——杯沿插着的烟花棒正滋滋冒着绿焰。

凌晨散场时，陆子文在阁楼发现惊喜。周明杰团队用废网点纸拼贴出整幅维港夜景，万家灯火中藏着无数微小火焰。最亮的那个光点，正是深水埗旧唐楼的坐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