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讨神檄文

青槐村私塾，周砚秋独居书斋。

案上烛火明明暗暗，宛如鬼火般跳动。

他神色肃然，手中狼毫饱蘸朱砂，于宣纸之上笔走龙蛇，沙沙作响。

想起河伯就得神位以来，老艄公脊背上的鞭痕、渔家女哭肿的桃核眼，笔锋走势愈发凌厉。

随着每一笔落下，头顶青气便分得一缕融入墨中，浓郁的墨香霎时在狭小的书斋中弥漫开来。

“盖闻天地有正气，神祇当司善道，庇佑苍生。然黑水之畔，河伯庙立百载，河伯之行径，却与天理相悖，陷生灵于涂炭，罪大恶极，罄竹难书！今檄文昭告，以揭其罪。”

“自建庙伊始，河伯便以水患相胁，强索童男童女以为献祭……”

“建庙百年，已知溺毙献祭童男童女七百六十二人，不知者又有几人......”

“前年大旱，索要金身三丈六尺......”

“元和九年春，渔户王大有献鲤迟了半刻......”

“河伯种种恶行，天人共愤。如今，正义之剑高悬，讨逆之师已起。望四方神祇，共襄义举，降伏此恶神，还黑水以澄澈，佑百姓以安宁……此檄！”

待着讨神檄文一气呵成，周砚秋面色苍白，仿若耗尽了全身力气，长舒一口气，双手捧着檄文，匆匆奔赴黑水河。

还未靠近河滩，墨迹未干的檄文忽然泛起青光。

与此同时，苍穹之上星斗忽明忽暗，似被一股文气牵引而下。

“砚秋辛苦。”

林栖早已立于河畔，广袖一挥，澎湃神力激荡，檄文“哗啦”一声展开，脱离周砚秋掌心，悬浮在黑水河上空。

刹那间，檄文上的朱砂字迹挣脱纸帛束缚，化作漫天青纹，垂落下的丝缕星芒呼应。

“盖闻天地有正气……”

开篇文字率先发光，一幅河伯庙的画面缓缓浮现：庙前百姓哭声震天，孩童被强行抱走，抛入波涛汹涌的黑水河，溅起的水花映照着河伯神像那冰冷的眼眸……

随着“建庙百年，已知溺毙献祭童男童女七百六十二人，不知者又有几人......”

文字的星芒流转，画面愈发清晰。

“这……”

虽是星夜，这般异动却也引得无数村民围观，一传十，十传百。

每一个被献祭的孩童面容一一显现，他们惊恐挣扎的模样，让河畔众人眼眶泛红。

当“前年大旱，索要金身三丈六尺......”

跃动光芒，场景切换至赤地千里的大地，庄稼颗粒无收，百姓瘦骨嶙峋。

为了满足河伯的贪欲，村民们变卖家中仅有的财物，甚至有人为了凑钱造金身，无奈卖掉亲生骨肉，而那三丈六尺高的金身，在烈日下散发着冷冽的光。

“元和九年春，渔户王大有献鲤迟了半刻......”

刚化作星芒，黑水河瞬间狂风呼啸，浪涛如巍峨山峰般砸向王大有那破旧的渔船。王大有在水中拼命扑腾，呼喊救命……

这些画面在河面上方不停闪烁，随着檄文文字的星芒流转，越发逼真，周围的温度骤降，河畔的草木簌簌发抖，飞虫鸟兽吓得四处逃窜。

“呜呜呜，我儿啊……”

围观的百姓有的掩面哭泣，有的攥紧拳头，心中对河伯的怨气达到了顶点。

“轰隆隆——”

黑水河畔异动乍起，冲天怨气裹挟磅礴文气，瞬间冲破天际。

清水娘娘水榭之中，玉净瓶泛起涟漪，倒映出河面景象，她凝眉伫立，腕间银铃轻响。

乌伯立在黑水村口，双瞳如炬，盯着下方光影。

晏如祠内，晏如抬手掐算，符咒化作流光，将眼前乱象洞察得一清二楚。

……

“呵呵，且看这人道怒火，如何惩治河伯。”

鹤轩冷笑一声，云岫也微微点头，似在附和。

林栖负手而立，目光穿透云雾，注视着黑水河，静候人道层面爆发，见证这河伯恶行的清算。

河畔罡风凛冽，星芒勾勒出的罪证仿若实质，刺得众人双目生疼。

人群先是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紧接着，一声凄厉的哭嚎率先划破长空：“还我孙儿命来！”

一位身形佝偻的老妪，披头散发地冲向河面虚影，枯枝般的双手疯狂抓挠，似要将河伯从画面中揪出。

青壮后生们眼眸充血，周身气血翻涌，随手折下碗口粗的树枝，“咔嚓”作响。

“都睁眼看看！这老乌龟哪是什么庇护一方的神明，分明是从九幽爬出来的恶鬼！百年来，多少孩童葬身河底，多少家庭支离破碎！今日，咱们便要掀了这庙，让它血债血偿！”

怒吼声仿若滚滚雷鸣，点燃了众人的怒火。

那些曾对河伯顶礼膜拜的渔夫，此时羞愧得无地自容，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瑟缩着退到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出。

“狗河伯，还我闺女命来！”

独臂艄公抡起船桨砸向水面，浪花里竟浮起半片染血的碎花袄。

曾经日日往庙里送头鱼的赵老大，此刻把供在船头的檀木神像摔在青石板上，抬脚碾碎了神像手中的定水珠。

人群像被火星点燃的芦苇荡，乌泱泱涌向各村的河伯庙。

“知道这是哪里吗！你们要做什么？！”

苔衣渡的庙祝大怒，举着桃木剑刚要呵斥，忽被个满脸泪痕的婆子揪住发髻。

那婆子从怀中掏出个褪色荷包，抖出三枚长着绿苔的童镯：“去年你说河伯要收我三个孙儿当捧灯童子……”

“哼，疯婆子那是你孙儿命好，给我滚出去！”

那庙祝冷哼一声，刚要一脚踹下，就被众人围上，打了个半死不活。

……

“大胆！”

“放肆！”

“愚民啊！你们这样做就不怕以后遭劫吗？！”

其他村也都在上演相同的一幕。

那些庙祝见大事不妙，妄图仗着术法阻拦，周身黑雾翻涌，一开始的确吓了众人一跳。

“平日里助纣为虐，今日你等气数已尽了，何以借得神力？！”

各村神祇冷笑一声，怎容他们张牙舞爪，只是手中神力一挥，他们那点小法术就发挥不了作用了。

“嘿嘿，狗东西，那河伯也保不住你！”

村民们一拥而上，将庙祝像丢垃圾般扔进黑水河。

转眼间，各村河伯庙前飞石如雨，棍棒纷飞。

“轰隆”一声巨响，庙墙轰然倒塌，扬起的烟尘仿若黑色的恶气。

“砸！往死里砸！”

众人呼喊着，河伯神像在碎石中轰然倒地，摔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