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华剑爆发的极寒仍在血湖中震颤,整座洞穴正以违背物理规律的方式坍缩,冰晶岩壁如融蜡般蜿蜒流淌,扭曲的空间波纹在虚空中渐次消散。
“方才陆老哥说这空间由水晶维系,难怪阻止我击碎核心。”
季尘瞥见逐渐溶解的穹顶,庆幸至少没被能量暴动烧成焦炭。
他动作比思绪更快,玄钢天引剑已然归鞘,霜华剑精准插回陆浩林腰间,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最后拽住陆浩林衣领发力跃起,足底在坍缩岩面上连点数下,借力冲向洞口。
他用力过猛实则并非本愿,本想消耗血湖能量,没想到出力太大直接压死了那块水晶。
季尘没想到这剑也是不凡,霜华剑的二品评级与青山炼器坊的铸造记录在脑中一闪而过,这下来一趟什么证据都没捞到,眼前谜团反而越来越多。
“白玉符是什么东西来着...哦对了,那个白玉腰牌好像自己也有名字!”
沿途崩落的晶簇嗖嗖的擦过耳际,神识捕捉到身后空间结构正片片剥落。
事已至此,先跑路吧。
他拽着陆浩林半僵的躯体跃过迸裂的晶簇,他冲入甬道时身边被冰霜覆盖的晶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成黏液,此时喜儿双手抱头蹲在洞穴出口瑟瑟发抖。
“喜儿你瞅啥呢?”
话音未落季尘一把薅起喜儿,将她夹起来一并带走。
此刻他左臂夹紧喜儿,右肩扛起陆浩林冰冷僵硬的身躯,背上背着玄钢大剑,双腿倒腾个不停,在扭曲甬道内化作一道漆黑闪电疾驰。
然而就在这时,季尘恍惚间察觉到,他脚下的道路正诡异缩短,来时漫长的下行坡道竟只剩半数路程。
被夹在腋下的喜儿早已面无血色,身为普通人的她此刻连惊叫都发不出声,只能死死攥住季尘的衣襟。
随着“咔嚓“一声脆响,季尘的靴底陷入半融化的地面。
他猛然环顾四周,发现整条甬道竟也与先前坍塌的血湖空间同源,淫靡浮雕如蜡油般层层剥落,晶簇黏液沿着墙壁蜿蜒流淌,连脚下地面都缓缓化作冒着气泡的暗紫色烂泥。
直到此刻他才恍然,原来不止那座地下空洞,连周遭错综复杂的甬道体系,竟全凭那块诡异水晶凭空拓展而成。
“居然有这种扩展空间的能耐,”季尘踩着不断下陷的晶化地面纵跃,在腾空时忍不住低声吐槽,“搞什么邪教!用这能力搞房地产早就上岸了。”
跑路途中,他忽然瞥见前方三条岔路,被冰晶覆盖的旧标记早已模糊不清,季尘忽然想起自己怀中还留有最后一份手绘地图。
“喜儿!快把我怀里的地图掏出来!”
喜儿被季尘连跑带跳颠的七荤八素,哆嗦着将手挤进他衣襟,早已被粘腻的血液浸透的内衬让她指尖发颤,头顶垂落的晶丝粘液要不是在空中忽然转了个弯,就险些滴在她手背上。
终于她在季尘怀里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中,摸到了一张沾着血液的折纸。
“快!扯出来展开!”
说话间季尘突然侧身避开头顶坍塌的混合凝块,再用一记天引将大片将要倒塌的墙壁扯到一边,甬道内崩溃的速度愈发剧烈,淫靡浮雕剥落后,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副如同梦幻繁星的空间。
神识扫过,那些都是正在流淌融化的晶丝。
喜儿被连甩两下差点将手中地图丢出,他哆嗦着展开地图将其呈现到季尘眼前。
他瞟了一眼大致了解方向,然后刚要迈步却发现原本标注为三岔口的位置竟坍缩成单行道,不只是甬道长度缩短近半,连带着整座魔窟都在一同折叠。
季尘脚步一顿身势低伏,对喜儿低声道:“抓紧闭眼,我要开冲了。”
他筋肉暴起的脊背如满弓绷紧,双足碾碎石板迸出火星,下一瞬挟着两人如炮弹破膛般弹射而出。
“轰——”
音爆炸响的刹那,粘稠地面在轰然巨响中炸开涟漪。
三人疾冲过一处还算完好的区域时,季尘猛地后仰急刹身形,两脚足跟顺势压入地面,再被惯性一带硬生生犁出两道沟壑!
季尘之所以骤然停步,是因为整个欲魔教巢穴正以诡异的形态融解崩塌的情况下,唯独眼前这片区域仍勉强维持着原状。
他展开神识探查四周,发现墙壁深处多为实体山岩,仅有零星晶丝如蛛网般附着,当扫过墙面时,一个突兀的漆黑孔洞引起了他的注意。
待他逼近细看,那幅绘着《天宫交姌百女纵乐图》的浮雕赫然入目。
周遭景象却与记忆大相径庭,本该延展百丈的笔直甬道,此刻竟收缩得仅剩二十步距离。
若不是地面残留的凌乱脚印印证着此处的存在,他几乎要怀疑自己误入幻境,地图标注的矿道暗门此刻近在咫尺,石壁上的雕纹也与记忆分毫不差。
“原来出口附近的构造真实存在,再往里深入见到的那些东西,应该全是那什么母石残片催构造出的虚假空间。”
“咳、咳——”
肩上的人突然清咳两声,然后喷出一大团带着寒雾的冰渣,至于被夹在腋下的那个,早已颠晕过去。
季尘右腿肌肉骤然绷紧,踢击携千钧之力轰向暗门中心。
随着“砰”的闷响,浮雕密布的石板自受力点炸开,碎石裹挟晶渣溅出的刹那,整块门扉轰然解体,幽暗矿道赫然出现在眼前。
新鲜空气涌入的瞬间,甬道发出结构扭曲时的闷响声。
承重结构如被啃噬般层层崩塌,季尘带着如离弦之箭破空而出,当衣角擦过门框的刹那,身后的魔窟在震耳欲聋的轰鸣中彻底坍缩。
跃出瞬间的时空转换感,就如同从水坑里拔出头颅直面荒漠灼风,耳畔呼啸的崩塌声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只有死寂他自己粗重的喘息。
季尘喘息着回望身后,原本诡谲壮阔的魔窟已坍缩成一处不大的天然溶洞。
嶙峋的岩壁裸露着青灰色本体,几簇倒垂的钟乳石正渗出浑浊水珠,滴滴答答落在冰封的赤潭表面。
这片曾翻涌着妖异血浪的深潭,此刻已凝成暗红色冰晶,宛如凝固的血浆铺陈在洞穴底部。
蜂窝状母石残骸半卧在冰潭中央,细碎晶屑正从它遍布裂痕的表面簌簌剥落,潮湿空气中浮动着星尘般的微光,每一粒都折射着紫色的晶芒。
当核心处猝然迸发出琉璃破碎的脆响,整块水晶骤然向内坍缩,万千光点如被星云吞噬的银河划出璀璨的残影——
最终消弭于无形。
那块巨型水晶之中,蕴含着某种季尘说不出来的东西。
总之今夜这一系列的惊心动魄,终于画上了句号。
月光如纱倾泻在季尘肩头,他眯眼望向天际圆月,鼻腔里草木腥气冲淡了欲魔教老巢中的粘腻怪味。
他正欲松口气,身后突然炸开冰晶碎裂声,陆浩林不知何时已挣开搀扶,清银剑锋抵住季尘咽喉:“说!那季小兄弟去哪了?”
“你是谁?为何要装作他的样子?”
剑尖寒芒刺得季尘喉结生疼,但他此刻的脑仁更疼。
季尘能清晰看见对方瞳孔里跳动的幽蓝篆文,喜儿刚苏醒站起还没一会就惊叫着跌坐在地,怀中干粮滚落草丛。
此刻他浑身没有一个地方不疼,没有一处肌肉不累,脑子里的困意也是勉强压制。
“陆老哥这是作甚?”季尘拇指轻推剑鞘三寸,然后又说道,“让我先找个地方坐会,我两天没睡觉真顶不住了。”
季尘摇摇晃晃的走到一旁找了棵树,向后一靠滑坐在地。
“陆洞主可还记得,三日前破庙里有人用五颗碎银买御史消息?”
“当时你说'明镜台的溯光术能追查御史生前所见之人,若是御史出事则鸡犬不留'。”
陆浩林瞳孔微不可查地收缩,清银长剑的霜纹骤然停滞。
“然后那人还问过你'如何辨别欲魔教'。”季尘将后脑靠在树上,好几股混乱的思绪在脑中打成一团,“然后在我说驿站里有脂粉腌入骨髓的腻香再混着烂鱼的腥臭味时,你当场就冲了出去。”
然后他从怀中掏出个布袋,倒出几枚碎银揉搓两下。
看到这清银长剑突然归鞘,陆浩林扯下半截绷带,露出被晶丝腐蚀的狰狞嘴角:“够了,我知道了确实是你。”
然后他的语气缓和许多:“为何你三日不见便大不相同?我刚才在里面见到你时,你的眼神中已经没多少三日前的样子了。”
“陆老哥你没听说过‘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吗?”
“没有,这又是哪来的谚语?”
“啊这,这说来就话长了...”
说罢季尘眼皮微闭,头颅缓缓下垂,呼吸渐渐平缓。
在最后的意识中他再次复盘接下来的变化——
从一会的早上开始,广安府的本地势力应该会全面收缩,以免给刘清玄抓到更多的线索...那也就是说他们接下来对百姓的霍霍力度会大幅减少。
第一阶段的目标大致完成,对棚户区百姓的生活有改善就是巨大胜利。
再之后根据现有线索挨个上门调查,先抓住暴露出的线头,再靠监天司的神通调查他们的思维,将身后一个接一个的东西全部查出。
季尘刚要闭上的眼睛忽然睁开,他喃喃道:“话说监天司神通挖出来的东西能不能当做证据啊?”
“不对,我考虑这些干什么。”
和这群扶持欲魔教的谈什么证据,反正大旸的朝堂之上有的是帮手。
我殴打他们越狠,反对党就越会提供帮助,证据不一定不重要,但是削弱商党的力量一定重要,有了变法派的名头,自己搅得越狠效果就越好。
顾虑越多麻烦就越多。
伤其五指不如断其一臂,牙行查完就把那些帮派从上到下全图了!
“可惜了...留影石没了。”
接下来拆除棚户巷和不确定的收缴土地都不是一个人好办的事,若是有欲魔教老巢的证据说不定能让刘清玄借调一支军队过来当帮手。
陆浩林听到了季尘的低语,接着从怀中掏出了一块蓝色的圆石:“留影石我这有,刚才下午的时候我特意去御史那要了一块,那昏迷之前的一系列战斗我都录下来了。”
季尘颤颤巍巍的向陆浩林伸出个大拇指,话音里带着几分释然:“陆老哥你真是贼个...这下我就放心了。”
他顿了顿,后腰抵着树皮:“那我先睡一会,麻烦陆老哥你看着点周围。”
陆浩林正在观察四周环境,闻言猛然凝视向下,最后目光凝视在季尘被血浸透的袖管上:“你胳膊上的两道伤口不先处理一下吗?”
“放着不管一会就好了。”他紧绷的肌肉靠在树上逐渐放松,声音闷闷地散在夜风里“总之我先睡了你随意吧。”
季尘的头颅缓缓低下,至少这一次不是没有收获,既拿到了调动人员的证据,还觉醒了灵......
嗯?
似乎要在树下坐化的瞬间,季尘猛然惊醒,突然用手捂住额头喊道:“不对!我怎么瞎了!“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陆浩林当场拔剑。
他刚想为季尘处理伤口,此刻却警惕地端详起对方双眼,片刻后困惑道:“你两只眼睛不都好好的吗?”
但季尘捂住额头惊呼的并非肉眼,而是刚刚觉醒的“第三只眼”,好像脱离欲魔教巢穴的瞬间,他刚刚觉醒的灵识便陷入一片漆黑。
根基不稳?
不对!
当他凝神探查时,突然发现这一片漆黑并非是能力丧失。
此刻以灵识感知的周遭世界,竟如同置身荒漠般黑暗和死寂。
回忆中这种异状在冲出魔窟时尤为明显,尤其是那种【从水坑里拔出头颅直面荒漠灼风】的撕裂感最为强烈,季尘本以为是离开了母石裂片空间的异样感。
但仔细想想...或许并非是灵识失效,而是此方名为大旸的世界灵气浓度低到匪夷所思,连最基础的灵识视物都无法实现。
“真是离谱...对了陆老哥,”季尘忽然想到了什么似得,又接着问,“缘宁州以外的大旸地界,也是如此肮脏混乱吗?”
陆浩林斟酌了一番回答道:“或许各个州有各个州的问题,但像缘宁州尤其是广安府这样的...只有这一个。”
“啊——”
季尘发出一声解脱般的长叹:“那我就放心了。”
最后他抬高视角,忽然见到此方黑暗中,唯有天空之上的日、月、星辰依旧闪耀。
日?
紧接着一股无穷的困意淹没了他的意识。
见季尘沉沉睡去,陆浩林剑锋忽转直指喜儿。
寒雾自清银长剑漫出,他逼退了这一直插不上话的女人道:“你又是什么东西?为何你周身三十二道经脉全开,却无半点玄气流转?”
在他宛如视觉延伸的寒雾中,这女人身上也有着诸多疑点。
“民女当真不知...”喜儿踉跄着倒退半步,怀中干粮滚落草丛,“只是巧合之中与季大人相识。”
“聒噪!”陆浩林振腕挥出剑气,喜儿足前地面霎时裂开三寸冰痕。
他厉喝:“我不管你是什么巧合,但我捏死你和捏死一只蚂蚁没有区别,现在不想死就滚去十丈外候着!”
喜儿一惊,拿着原本打算递给季尘的干粮和水囊缓缓后退。
望着女子老实退后的身影,陆浩林收剑入鞘。
他单膝点地掀开季尘染血的衣袖,看着季尘满身伤痕还能睡去感叹着:
“年轻真好。”
待陆浩林挑开季尘染血的衣袖裂口,两道自肩膀延伸至上臂的伤口赫然暴露。
鲜血虽浸透了整条右臂,但诡异的是创口并未深入肌理,当他继续向深探查时,瞳孔骤然收缩——
季尘表皮中虽还留有血液,但再往深处的则是与筋肉融为一体,呈现出暗红色的胶状凝质。
他沉默着掏出一根作为此行目地的水晶短管,将管中储存的血粉色流体倾倒干净,然后从季尘的伤口中刮下了一点暗红色凝滞物。
陆浩林看着坠入透明容器的冻状凝块,指尖在管壁摩挲良久,最终不发一语地拧紧封阀。
完成取样后,他迅速为季尘敷上止血散,动作娴熟地包扎伤口,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仿佛方才的异常发现从未存在。
......
一处在缘宁州地下不知多远的深处,名为翟志鸿的意识骤然苏醒。
他从石台上起身垂首凝视自己焕然一新的躯体,莹白肌肤下跃动着力量,被冰封的记忆忽然涌上心头,他这才惊觉自己竟已死而复生。
身侧石台上的谢文亮也缓缓坐起,看起来他的死也紧随自己之后。
“坛主召见!”晶丝摩擦般的嘶鸣骤然炸响,一具战偶正用扭曲的手臂指向甬道。
二人对视一眼,跟随战偶离开这处雕着紫色刻文的石台,走出这处布满晶丝的房间。
他们跟随这具傀儡穿行时,甬道的血肉内壁如活物般规律收缩,暗红筋膜在晶簇照耀下泛着湿润光泽。
“那女人呢?这可是她第一次髓晶湮灭。”谢文亮压低嗓音,指尖划过墙壁渗出的黏液。
“她死前离母石碎片太远,没有上传记忆。”翟志鸿冷笑,“所以被复活的也只有前往“收货”之前时的她。”
“那不是完全没用吗?”
“不然呢?”
穿过令人作呕的甬道,二人踏入一处更为骇人的地下空间。
漆黑湖水翻涌着粘稠气泡,每颗破裂的气泡都逸散出“恶意”与“疯狂”。
湖心矗立着直抵穹顶的畸形巨树,其枝干分明是无数纠缠的血肉脉络,自湖中央向外伸向四面八方。
在这血肉巨树底部的根系上,镶嵌着一颗宏伟如高楼般的暗紫色水晶,其中亦是流淌星云脉动。
最骇人的是悬于树冠的卵囊,透明薄膜包裹着足有三层楼高的怪物轮廓,随着呼吸起伏,嶙峋骨刺不时刺破薄膜又迅速愈合。
当二人跪倒在湖岸时,背对他们的黑袍人脚下,黑浆正被血肉巨树的脉动掀起浪潮,一波又一波的腐蚀着岸石。
“计划如何?”沙哑嗓音裹挟着压迫感扑面而来。
翟志鸿额头重重磕在石滩上:“禀坛主,虽小鱼未至,但大鱼已诱!”
黑袍人猛然转身,兜帽下亮起两点猩红:“那便好,合伙人已经等不及了,现在是“那个”最后的关键时间——”话音被卵囊内传来的闷雷般心跳打断,整个洞窟随之震颤。
“时机将临,绝不能容许监天司的杂种们搅乱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