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诸巢林立的时代

黎明时分，峡谷的岩层在儡虫部队的推进中震颤，淅淅沥沥地落下碎石。

千甲兵虫碾过熔岩凝固后形成的黑曜石平原，飞行儡虫群掠过战场上空，将探测的数据通过精神网络实时共享。

电流兵虫的蓄能器官高频嗡鸣，释放出的电弧在敌阵中跳跃，自爆虫钻入岩缝，伴随着防御工事的崩塌，烟柱冲天而起。

但真正撕裂敌军防线的，是那支沉默推进的直立兵虫部队。

它们上半身脊椎呈垂直结构，前肢突变出可精确抓握的三指爪，它们不像传统儡虫那样依赖精神网络，每只都镶嵌了智慧结晶，使得它们能独立制定战术。

更令人惊异的是它们的阶级分化——部分直立兵虫甲壳上描绘着荧光纹路，这是拥有“奴隶儡虫”支配权的象征。

这些精英个体往往停留在战场后方，用精神触须操控着数只无智儡虫为其运送弹药、构筑掩体，甚至充当肉盾。

当一只铁甲兵虫冲破前线时，某位精英立刻驱使奴隶儡虫抱住敌虫的足肢，为同伴创造斩首机会。

“那些东西...简直不像是儡虫。”

一只真种用前肢不安地摩擦着甲壳，复眼死死盯着远处列队的直立兵虫。

另一只真种的精神波动紊乱：

“它们就那样...站着，用六条足肢走路，前肢还能同时做不同的事，我们得趴着才能保持平衡，它们却不一样...”

“闭嘴！”

领队的真种突然打断她的精神波动，但她的触须也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不过是些工具而已，霜流大人说过，它们离了精神网络就会变成白痴。”

“可它们现在就在用工具啊！”

年轻真种指着战场对面：

“看那个蓝纹的，它同时操纵着三只不同的儡虫作战，有些真种都办不到！”

驱使儡虫生产和作战是完全不同的概念，生产只需要下达一个指令，但战场上情况瞬息万变，显然不可能那么简单。

真种的战争能力分为三个层级：

第一层级是最基础的操控能力，仅能同时操纵一只儡虫进行战斗。

第二层级需要掌握初祖时代传承的“精神同调法”，通过此法可实现一心多用，同时精准操控多只儡虫协同作战。

第三层级是最高阶的战术指挥能力，需修习岩晶领主所创的“战阵法”。

此境界下，真种能以精神网络为整体单位，如臂使指般高效统御儡虫军团。

但达到此境者极为罕见，通常担任大型战役的总指挥官。

曾经的智慧儡虫，从来没有出现过达到第二层级的个体，甚至有些真种因为无法做到这点，被辱骂为“儡虫般的智慧。”

而如今，这些直立兵虫已经达到了正常真种的水平...

队伍中传来甲壳碰撞的咔咔声，那是真种们无意识绷紧关节的声音。

熔炉守军以金属狂潮应对。

完全铁甲化的千甲兵虫如同堡垒，每一寸外壳都熔铸了合金，它们组成队列防御，被击碎后又立刻有新个体填补空缺。

峡谷两侧不断有金属系儡虫从隐蔽工事中涌出，利用地形优势发起突袭，峡谷上空逐渐弥漫起刺鼻的金属燃烧气味，地面布满碎裂的甲壳和扭曲的金属残骸。

战场在拉锯中渐渐倾斜。

然而，就在霜流真种的军队即将攻破防线时，整座峡谷突然剧烈震颤起来。

地面裂开蛛网般的缝隙，滚烫的蒸汽从裂缝中喷涌而出。

所有真种都僵在原地——火山要爆发了。

霜流真种的复眼骤然收缩，她不敢相信，敌军竟疯狂到如此地步。

但当她看向对面阵地，发现那些铁棘真种的子嗣同样陷入恐慌。

她们颤抖着抱成一团，触须疯狂摆动，精神网络中充斥着绝望的哀鸣：

“不可能...我们明明每天都会向熔炉献祭...”

铁棘真种及其追随者长期依赖火山熔岩来锻造铁器，她们因此将熔岩视为神圣之物，认为其中蕴含着至高意志的力量，甚至将其尊称为“至高意志之血”。

在每次铸造铁器之前，她们都会举行庄重的祭祀仪式，由一名至少灵念级的真种带领工匠儡虫们进行祈祷，同时还要往向熔岩中投入珍贵的矿物作为祭品。

最后诵读特定的祷词，请求至高意志保佑铸造顺利。

长年累月的仪式让熔岩圣巢的真种们对火山充满敬畏，绝不可能做出破坏火山的行为，这不仅仅会毁灭她们赖以生存的资源和根基，更是对至高意志的亵渎。

就在这时，地面突然炸开，喷出丈高的熔岩，一头庞然巨物破开沸腾的岩浆缓缓升起，它甲壳上流淌着暗红色的熔岩纹路，口器张合间喷出硫磺味的黑烟。

贪食巨兽——这个在边境游荡多年的怪物，此刻竟吞噬了火山的力量。

霜流真种立刻命令所有千甲兵虫集火攻击，但那些足以焚烧一切的火焰打在巨兽甲壳上，只激起几缕青烟就消失无踪。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贪食巨兽的前肢扫过战场时，三十头千甲兵虫像枯叶般被掀飞，在半空中就甲壳崩裂开来。

“用精神攻击！”

盐白真种在精神网络中厉声喝道。

上百名真种同时释放精神力，凝聚成无形的精神洪流冲向巨兽。

然而那些精神力触须刚接触巨兽体表，就像水滴入海绵般被尽数吸收。

就在这时，贪食巨兽突然停止攻击，转向霜流真种所在的位置。

它的复眼短暂闪烁出异常的光芒，似乎产生了某种情绪波动。

随后，它完全无视战场上的其他目标，径直朝霜流真种冲去。

这个举动令所有真种震惊不已。

此前，贪食巨兽虽然吞噬一切，但至少会被强大的精神攻击所伤。

而现在，它不仅完全吸收了所有精神攻击，还表现出前所未有的针对性行为。

沿途的儡虫和真种试图阻拦，但都被它毫不费力地撞开或踩碎。

霜流真种节肢发颤，望着贪食巨兽眼中那抹熟悉的情感，忽然明白了些什么。

“原来...贪食巨兽就是云霞真种曾经培育的那只小型千甲兵虫！”

当年被放逐的云霞，恐怕最后的结局，就是被自己培育的千甲兵虫吞噬而死，而她身为被贪食巨兽吞噬的第一个智慧生命，对霜流的恨意也被其全盘吸收。

就在这时，所有真种惊愕地发现，四周的峡谷居然化作了漆黑色的空间，星辰般的光芒在其中浮沉，有消息灵通的真种立刻想起了那个传闻，不由得惊呼道：

“是精神领域！传说中只有整个族群的主宰才能够掌握的至高秘法！”

这是完全错误的认识。

贪食巨兽被精神领域暂且困住，盐白真种却面色凝重，刚刚正是她展开了精神领域，她的精神力特性是“隐蔽”与‘模仿’，在贴合生命常数时有天然优势。

只需要“借鉴”星辉主宰的道路，她就能够较为顺利地突破到三阶。

但这恰恰正是问题所在，因为她是完全模仿星辉真种的心域，导致对心域的运用的并不如靠自己力量突破的那么纯熟。

她心域中的星辰光点便是证明——那是星辉主宰精神领域的特性，她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未能形成独立的体系。

从这个角度上看，她其实和青络藤一族的【万木迷宫】半斤八两。

两者都只能算是“伪心域”。

此刻这一缺陷暴露无遗——盐白真种清晰感知到心域的束缚力正在急速衰减。

贪食巨兽已经开始突破领域边界，完全挣脱心域的控制仅是时间问题。

“撤退！全军撤退！”

盐白真种的精神波动响彻精神网络，但霜流真种知道自己逃不掉了。

或者说，她不能逃，贪食巨兽已经锁定了她，如果她这时敢逃回腹地，那么贪食巨兽必定跟随而来，造成巨大的灾难。

她望着近在咫尺的胜利，望着即将统一的虫群疆域，复眼中第一次涌出泪水。

十数年的隐忍经营，无数个昼夜的苦心谋划，距离成功只差最后一步...

巨兽的阴影笼罩下来时，霜流真种突然笑了。

她想起第一只直立兵虫破茧而出的那个清晨，想起盐白在观星台上说“你会改变这个世界”，但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在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刻，她拼命将毕生研究资料传输给了盐白真种。

令人牙酸的咀嚼声响起，霜流真种的身影永远消失在了贪食巨兽的口器中。

......

“功亏一篑啊...”

池缺看着战场上最后的场景，有些沉思，他知道这怪不得霜流真种，毕竟谁都想不到，贪食巨兽这种意料之外的变数。

“这拿头打啊？吞噬岩浆？这完全已经不是碳基生物了好吧？这些文明执念形成的天灾怎么一个个都无视物理法则啊？”

他不由得吐槽道，虽然真种也拥有精神上的异能，但那是可以“复制”的，哪里像贪食巨兽，普天下独一个的奇葩。

“正常人是打不过挂壁的。”

池缺如此想到，如果他不进行干涉，虫群的未来命运恐怕就是化作贪食巨兽的口中食粮，这跟虫群的意志与努力无关，因为这是天灾，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希望下一次，你们能独自解决。”

犹豫片刻，他取出“末裔虫母卵”。

其中的文明执念已经被完全消除，残留的只剩下纯粹的力量本源，他就曾经通过其降临到虫群世界，同样的，他也能再度将其赋予给某个合适的生命个体。

就像是曾经的星辉真种。

暴食终焉之虫的情况太过特殊，执念与恐惧完美闭环，没有腐蚀巨藤与星辉真种那种明确的对立关系，因此，他必须想办法制造出一名能够“屠龙”的英雄。

但是，末裔虫母卵中的执念已经被完全清除，因此，他这次不能选择新生的个体，而是寻找能够承受这份力量的“器量”。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池缺低低诵念道，忽然觉得自己真的有些像虫群信仰所谓的“至高意志”，凭着自己的好恶，给予某个生命“恩赐”。

“既然如此，那我也稍微有个‘神’的样子吧。”

他忽然轻笑一声，检索着符合条件的个体，最终锁定了目标：

“你将要承受的不是礼物。”

池缺对着那茫然抬头的个体说道：

“这是星辉未能完成的统御之路，盐白始终坚守的智慧信条，霜流中道崩殂的平等契约，现在，它们都将成为你的负债。”

......

霜流真种葬礼的讯息传来时，盐白真种正站在荒原的断崖边。

精神网络传来贪婪的波动，那是领主们在争夺霜流死后，留下的庞大领土。

她轻轻切断了链接。

三阶的精神力在甲壳下流转。只要她愿意，此刻就能镇压所有动乱。

但盐白只是用摩挲着崖壁上的裂痕。

——那是贪食巨兽吞噬霜流时在岩壁上留下的痕迹。

“我不适合这个位置。”

她对着虚空自语，星辉当年统治时的困境历历在目，那些在观星台独坐到天明的夜晚，那些不得不流放子嗣的抉择。

盐白很清楚，自己的性格比星辉更不适合做统治者。

黎明时分，她悄然离开了霜流领地。

没有儡虫随行，没有真种送别，只有荒原上永不停息的风沙作伴。

游荡到第三个月时，盐白遇见了一支主动来寻找她的真种小队。

她们带来了最新消息：幸存的领主们终于达成协议，在贪食巨兽活动的区域外围构筑了屏障，虽然这种临时防线根本阻止不了那怪物，但至少能争取撤离时间。

但是就在这时，贪食巨兽却停止了对虫群的进攻，转而进入了蛰伏的状态。

这给了幸存者机会，她们加固了屏障，并组建联盟，共同抵御贪食巨兽。

“它开始产卵了。”

领队的真种用颤抖的触须比划着：

“不是后代，是...活体饲料，那些生物只会不断进食，直到把自己吃成圆滚滚的肉球，再主动爬进贪食巨兽的嘴里。”

盐白注意到她们甲壳上陌生的纹路，这些真种来自新建立的“荆棘圣巢”。

这是最近才被纳入联盟的势力之一，如今荒原上这样的新兴圣巢至少有七个，每个都在疯狂扩张领地，搜罗流民。

“我们需要您的精神力支援。“

真种们恳求道，盐白摇了摇头，看着她们失望地离去。

盐白真种继续向荒原深处走去。

她身后是渐次亮起的巢穴荧光，像散落的星子般明明灭灭。

这就是现在的虫群：在巨兽的阴影下分裂，又在恐惧中扭曲地繁荣着。

她不知道这些荧光中，哪簇会成为未来的文明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