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浦江的浪头裹着冰碴子拍上岸时,秦泽正把三十万国库券塞进防水油布包。稽查队的手电光柱刺破十六铺码头的夜色,他翻身跃过锈迹斑斑的货箱,阿宝给的瑞士梅花表在腕间划出冷光——时针指向凌晨两点五十分,比记忆中抓捕行动早了整整十分钟。
“小赤佬往江里跳!“身后炸开带着苏北口音的怒吼。
柴油味混着血腥气灌进喉咙,秦泽在入水前最后瞥见对岸尚未竣工的东方明珠塔基。1990年2月19日的江水比想象中更刺骨,防水包里的国库券正在溶解,像极了三年前他在陆家嘴做空的某只垃圾股。
“宝总在和平饭店摆往生宴,侬倒是从龙王爷嘴里爬回来了?“捞尸人的竹竿戳中他腰眼。秦泽吐出嘴里的水草,湿透的《解放日报》紧贴胸口,头版“国务院批准成立上交所“的标题正在洇开。真正让他瞳孔收缩的是右下角豆腐块——深圳宝安集团成立的新闻,这是两年后延中实业收购战的冲锋号。
红鹭酒家的玻璃窗凝着蟹粉小笼的蒸汽。阿宝弹落哈瓦那雪茄的烟灰,金利来领带夹在吊灯下泛着冷光:“三十万变水漂,爷叔说侬八字够硬。“桌布下的弹簧刀硌着秦泽大腿,他记得上个月宁波商人老范被找到时,十根手指插满了黄河路饭店的订书钉。
“稽查队两点五十分到七号仓,比换岗时间早十分钟。“秦泽突然掀翻蒸笼,滚烫蟹黄在桌布泼出诡异的K线图,“宝总不觉得蹊跷?“
阿宝的雪茄悬在半空。窗外飘进的雪粒子落在蟹黄油渍上,恰好勾勒出327国债期货的走势线。
和平饭店的波斯地毯被秦泽数到第七十八朵牡丹纹时,爷叔的文明杖戳碎了水晶烟灰缸。老者抖开《文汇报》,整版股票认购证广告刺痛视网膜:“三张豹子号换南京西路店面,侬当是城隍庙套圈圈?“报纸夹缝里“上海飞乐音响增资扩股“的公告日期被泼翻的碧螺春晕染,2月26日的墨迹在茶渍里洇成倒计时。
西康路101号的积雪被踩成黑泥。穿军大衣的黄牛袖口露出劳改农场刺青,三本连号认购证在怀里焐得发烫:“一万五,够买侬这条命了。“秦泽摸出红双喜烟盒裹着的现金,最上面那张大团结编号尾数的327让他虎口发紧。工商局的红袖章刺破雪幕时,汪明珠的漆皮高跟鞋正碾过电真空交割单,勃艮第红的指甲油在雪地里划出血线:“外滩信托下周三开标,宝总说牛排要烫手才香。“
货轮汽笛撕开黄浦江的夜幕。秦泽站在尚未拆除的静安证券部铁门前,湿透的《解放日报》在掌心发烫。他知道自己至少比这个时代快了三年,但更清楚327那串数字会在五年后变成吞噬万国证券的绞肉机。风雪卷着1989年国库券的残片扑向外滩十八号的铜把手,那里很快会浸透第一批证券掮客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