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校尉单手擎起靠在栏杆上的重剑,看着卷刃的剑身及数处崩裂的断口,面色凝重如铁。
他这柄重剑虽然算不上什么神兵利器,但在锻造之时,掺杂了不少珍贵的万胜河星砂。
今日在战场上遭遇的那三只妖猿头领,实力不容小觑。
可即便它们身上的鳞甲坚韧无比,难以在短时间内被重剑斩破,但也不该刚硬到能够崩坏剑刃的地步。
双方敌对数百年,彼此间也有相当程度的了解。
妖猿一族向来以数量取胜,往往只有部落之长才拥有较为强悍的实力。
然而,短短数日间,程校尉却在东卫城附近,见到不下十余只实力与他相当的妖猿,这绝非正常现象。
方良脑海中反复琢磨着程校尉的话,再联想起妖物近来的种种异动,他也是心思机敏之人,瞬间便洞悉了妖物的谋算。
他眼皮猛地一跳,忧虑之色溢于言表:“看来蛰伏在东卫城周围的妖物,远远不止我们探察到的这些。”
妖物今日挑起战事,在西门稍作交锋,旋即仓皇遁走。
方良起初还以为它们又在故弄玄虚,企图让他懈怠西门守备,再趁机一举夺下城门。
如今看来,这分明是围三阙一,诱使他们派人从西门出发,向明壁城求援的诡计。
程校尉放下手中重剑,沉声道:“你放心,韩、秦两位校尉并非鲁莽之人,不会中这种拙劣的计谋。”
“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坚守下去。东卫城附近无山无林,几千只妖猿群聚于此,它们又好血食,定然难以久持。等断了荤腥后,它们要么自相鱼肉,要么溃散而去,到那时,东卫城危难自然迎刃而解。”
其实,程校尉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
妖物也可以选择东行,前去劫掠印月谷。
近些年来,明壁军与印月谷的关系,虽不似结盟时那般密切无间,但也算互有往来。
若抱着以邻为壑的念头,未免有失道义。
不过如果妖物真有此打算,程校尉除了尽早示警外,也别无他法可施。
实则还有一种最坏的设想,若妖物真到了食不果腹的境地,可能会不顾一切围攻东卫城,好就近获取血食。
目前他已竭尽所能,余下的唯有静待时机,以拖待变,寻求破局之机。
二人又商讨了一些应敌策略,便一同步下望楼,开始巡视各处城防。
西门在此战之中几乎毫发无损,按照他们的预想,妖物应该不会特意针对这里,但有备无患,他们也不能因此掉以轻心。
东门则由程校尉亲自带队镇守,在未折一人的情况下,全身而退,有惊无险地度过了这一战。
北门作为妖物的重点进攻方向,守军受创最为严重,甚至一度让妖物攀上了城头。
幸好辅兵们舍命相抗,郭浚又救援及时,这才没有酿成大祸。此刻,城中为数不多的后备军已尽数调集到了北门。
二人最后来到由郭浚据守的南门。
方良刚踏上城楼,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城楼上的军士辅兵都是手执兵刃,目不旁视,肃然而立。
唯有郭浚歪歪扭扭地靠在城垛旁,怀里抱着一只酒囊,不时揭开酒囊上的木塞,伸着脖子嗅来嗅去。
方良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身侧的程校尉,心中磋叹不已。
他先前禀报军情时,特意强调南门守御稳固。
实际上,郭浚直接率领麾下的军士辅兵,冲出城门,趁着妖物尚未合拢阵形,与之正面硬拼了一场。
战果虽然显著,南门守军也未遭受太大损失,更因此获得足够的时间支援北、东两门。
但郭浚所用战法实在太过激进,稍有差池,便极有可能导致全军覆没。
若论个人勇武,郭浚丝毫不逊色于诸校尉。
只是他空有一身蛮力,却疏谋少略,平日里又懒散无状,故而难当大任,始终在都尉一职上蹉跎,未能更进一步。
郭浚此刻正沉醉于浓烈的酒香之中,忽地,一声轻喝声从远处传入耳中。
他扭头一看,见方良面沉似水,大步朝自己走来,身后还跟着程校尉。
他慌忙把酒囊收入怀中,讪讪笑道:“俺只是闻了闻而已,闻酒总不违反军规吧?”
方良毫不留情地斥责道:“你身为都尉,应当以身作则,在部众面前把玩酒器,成何体统!”
程校尉走上前来,摆了摆手,不以为意地说道:“郭浚今日有功,且容他放肆一回吧。”
郭浚闻言大喜,连忙从怀中掏出酒囊,手指一拨便拔开木塞,仰起脖子就往嘴里猛灌了两大口。
他边喝边含糊不清地嘟囔着:“还是校尉赏罚分明,俺老郭对你可是心服口服,没二话!”
方良见他越喝越起劲,一把将酒囊夺了下来,皱眉道:“校尉法外开恩,你不要得寸进尺。”
郭浚被打断了酒兴,他抹了一把嘴,有些不高兴地说道:“方良,咱们今天也算打了个胜仗,你干嘛还这么较真?”
方良摇了摇头,随即将他之前与程校尉的猜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郭浚,以防郭浚对妖物的底细一无所知,贸然行事,招致兵败。
哪知郭浚听完后,全不以为然。
他耸了耸肩,大大咧咧地说道:“俺当多大点事呢,让你这么愁眉苦脸的,如果这些妖贼真打算这么干,俺有一计,可轻易破之!”
方良有些诧异,涉及军务之事,郭浚不是不知轻重的人,看这厮自信满满的样子,难道真有什么锦囊妙计不成?
他好奇地问道:“哦?你说来听听。”
就连站在城墙边,专注眺望敌情的程校尉,也不由将目光投向了郭浚。
郭浚兴致勃勃地说道:“能守咱就守,实在守不住的话,大家收拾齐当,由我做开路先锋,咱们直奔印月谷去。嘿嘿!这招叫祸水东引,不能总让印月谷那帮人坐山观虎斗,白占咱们的便宜。”
他仗着酒劲,脑子里灵光乱闪,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现在仔细一琢磨,越想越觉得此计甚妙,更是洋洋得意起来。
方良却当头给他浇了一盆凉水,冷冷道:“若那些妖物舍了我们不顾,往西去攻明壁城呢?”
郭浚顿时哑口无言,半晌没有吭声。
或许那酒真有提神醒脑的奇效,郭浚忽然思如泉涌,又兴奋地嚷道:“那就联络秦校尉,让她率军出城,咱们也掉头反攻,给妖物来个东西对进,两面夹击!”
方良气极反笑,骂了一声“憨货”,将手里的酒囊扔回给了郭浚。
郭浚接过酒囊,憨憨一笑,知道自己说的定有不妥之处。
可他一时也想不通哪里不对,干脆不再纠结,仰起脖子,一口气把酒囊里的酒喝了个点滴不剩。
三人就这么静静地站在城楼上,一时无言。
残阳如血,冷风拂面,天色渐渐暗淡下来。
静谧的夜色中,突然响起鸣镝箭清锐的啸声,三人原本有些松弛的心弦,又陡然紧绷起来。
方良心头猛地一颤,惊道:“是西门!”
这时,城楼瞭望哨上值勤的辅兵,高声喊道:“禀都尉!西门瞭哨发来灯语,称有一人一骑正从西面荒原上疾驰而来。”
郭浚破口大骂道:“娘的,既然不是敌袭,这帮小兔崽子射什么鸣镝箭,吓得老子心脏扑通扑通跳。”
“少废话!你在这里守着,我跟程校尉去西门看看情况。”
言罢,方良跟着程校尉穿过城楼之间的门洞,匆匆往西门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