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蛮身着一袭湖绿色百蝶碎花裙,双手托着下巴,慵懒地趴在栏杆上。
两只小脚悬于半空,晃晃悠悠地踢踏着楼外飘散的云雾。
飞鸿阁景致虽美,但她已来过数次,早已看腻,此刻只觉索然无味。
她从手臂上各取下四只银环,手腕轻轻一转,银环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璀璨银弧,继而灵巧地飞回她的手中。
阿蛮越舞越是起劲。
突然,她竖起耳朵,看向羽幼蝶,一惊一乍地说道:“姐姐,你听见没有?”
羽幼蝶优雅地端坐在一只雕花绣墩上,双手交叠,安放膝前。
笼在绣裙里的双腿,斜斜并拢着,青花绣鞋的鞋尖轻点地面,愈发衬托出她腰肢纤细,身段玲珑。
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被她巧妙地挽成一个雅致的发髻,几缕碎发随意垂落在白皙透亮的脸颊旁,为她平添了几分嫣然风致。
儿时,羽幼蝶也曾如阿蛮一般活泼好动,是个闲不住的性子。
但自从在夫人的教导下,修行经天御风身法后,她行走坐卧,举手投足,皆会流露出一股端雅从容气度。
唯有那双灵动秀眸,仍旧闪烁着慧黠光芒。
此时,她目光专注地凝视着一幅画作上的蹁跹羽蝶,面容恬静如水,嘴角微微上扬,已然沉醉于画中。
她头也未回,仍旧看着那幅画作,轻声问道:“听见什么?”
“我好像听到少郎君说要杀谁谁?少郎君究竟要杀谁呀?”阿蛮一脸好奇地追问道。
羽幼蝶耳畔一片静谧,只觉眼前忽地荡漾开层层幽蓝纱幔,随即一抹轻盈诡丽的幻蝶,自朦胧虚光之中悠然飞来,绕着她翩翩起舞。
幻蝶扇动着一对精美绝伦的蝶羽,洒落下莹莹如玉的雾霭,与羽幼蝶周身泛起的熠熠青光交织辉映,化成一副璀璨夺目的绚烂景象。
羽幼蝶被这妖冶魅惑的一幕所迷,心湖泛起层层涟漪,神魂随着幻蝶的舞步,渐渐飘入一方灵妙难言的玄境。
阿蛮见姐姐只顾赏画,却不搭理自己,心中微怒。
她小手一挥,漂浮于半空的八只银环便如招蜂引蝶一般,纷纷投向她的左右手臂。
阿蛮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偷偷用小指在姐姐吹弹可破的脸蛋上刮了一下。
羽幼蝶从幻梦中猛然惊醒,目光迷离,竟微微有些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阿蛮见姐姐眼波朦胧,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嘻嘻笑道:“原来姐姐睡着了呀,我还以为姐姐故意不理我呢。”
羽幼蝶回想起那方玄妙幻境,举起泛着莹莹玉泽的十指丹蔻,轻轻抚过自己的脸颊。
她秀眸微微弯起,眼波流转间,嘴角荡漾出一抹柔柔笑意。
阿蛮瞧着姐姐痴痴如醉的模样,心里怦然一动。
她俏皮地眨眨眼,故意拉长尾音,夸张地赞道:“姐姐,你突然变得好美好美哦。不对,姐姐一直都很美,只是美得让人挪不开眼咯!”
羽幼蝶拍掉阿蛮摸向自己脸颊的小手,嗔道:“不许胡闹。”
阿蛮又抱住姐姐的肩头,撒娇道:“姐姐,你知道少郎君为什么在楼上喊打喊杀吗?”
羽幼蝶好奇地眨了眨眼睛,问道:“为什么?”
阿蛮故作神秘,反问道:“姐姐,我听爹爹说,阿爷当年要把你送给少郎君当婆姨,有这回事吗?”
羽幼蝶嗔道:“什么婆姨!难听死了,我当年是去明壁城学剑,又不是去伺候人。“
阿蛮神秘兮兮说道:“我刚才可是听得清清楚楚,少郎君想讨你做婆姨呢。可阿爷不答应,说除非少郎君能把苍遏山的妖物杀干净,他才会同意这门亲事。”
羽幼蝶知道阿蛮又在胡说八道,可脸上仍然泛起一抹娇羞。
她伸手就要去揪阿蛮的小辫子,阿蛮却早有防备,灵巧地一闪身,躲了开来。
两姐妹便在飞鸿阁二楼嬉戏追逐起来。
......
老者看得出顾惟清是个果决之人,无论他的话是真心实意还是虚言托辞,两家联姻之事,只能暂且搁置。
不过,来日方长,此事尚有转机。
老者法眼如炬,一眼便瞧出幼蝶对这位少郎君颇有情愫。
毕竟,这般风姿卓绝又勇于担当的美少年,任哪个怀春少女遇见,都难免心生倾慕之意。
情之一字,最是难以捉摸,犹如润物春雨,悄无声息间便让人沉湎其中,却不是你想躲便能躲得开的。
老者心中已有一策,若能巧施妙行,或可一举两得。
一念及此,老者轻捋胡须,缓缓问道:“少郎君初来印月谷,不知对我印月谷有何观感?”
顾惟清不假思索,坦然答道:“印月谷地势天成,固若金汤,人人安居乐业,自在无拘,称得上世外桃源。”
老者喟然一叹,回忆道:“遥想当年,印月谷族众数十万,和睦安乐,兴旺繁盛。然人力终有穷尽,天灾降临时,亦是束手无策。”
顾惟清眉峰一挑,肃然道:“司祭所言天灾,可是指苍遏山那些妖孽?彼辈浑昧无道,只知依从本能行事,有何资格以天灾称之?”
“少郎君随周道长修仙问道,术法高绝,自然视妖物如蝼蚁草芥。但在我们这些凡夫俗众眼中,它们却如洪魔暴疾,无疑是天降之灾啊。”老者叹息连连,语气中满是无奈。
话音一转,他又沉声道:“少郎君方才言及印月谷固若金汤,而我羽氏更是上下齐心,令出惟行。少郎君可知晓,妖物当年是如何攻破这座印月谷的?”
“敢请司祭为晚辈解惑。”顾惟清面色肃然,拱手言道。
印月谷山势回环,道路千折百绕,羽氏在此繁衍生息数百年,也未能将这片山水地理尽数探明。
谁知便在雾抱峰后山,有一条不起眼的狭道,竟与苍遏山裂谷相通。
十年前,羽氏正与妖物大军在谷口浴血奋战,一支妖物伏兵却悍然从那条狭道杀出,羽氏腹背受敌,局面骤然崩坏。
若非印月谷上下共济危难,拼死将那处狭道摧毁,羽氏全族恐怕早已沦为妖物口食。而幼蝶的双亲,也在此战中不幸罹难。
谈及往事,老者满面悲色,哀伤难抑。
他朝顾惟清深深一揖,恳切道:“而眼下,便有一桩当年遗留下的祸事,亟需少郎君出手相助。”
顾惟清正色道:“司祭何必见外,长辈有托,只要晚辈力所能及,定当竭尽全力,绝不推辞。”
老者微微点头,并未急于开口,而是缓缓踱步至北侧窗棂前。
此时,空山雨歇,天宇清透如洗,远处云彻雾卷,一座笔直插天的险峰清晰可见。
峰上丹崖翠壁,万壑流清,虽不及雾抱峰巍峨高耸,但论奇秀瑰丽,却更胜一筹。
“少郎君请看,”老者指着那座险峰,道:“此峰名为‘积羽峰’,峰顶之上,有一方天池,乃是我羽氏历代司祭祭祀神灵的圣地。”
“每逢月圆之夜,天池祭坛中便会凝结出一盏甘露,此露汇聚日月之精华,天地之灵气,有补气养元之妙用。”
“可就在两年前,苍遏山裂谷中窜出一只大妖,此妖穿过崩毁的狭道,强行霸占了积羽峰天池。老朽数次派人围剿,皆无功而返,连幼蝶也险些命丧其手。”
“老朽万般无奈,只能任由它在天池盘踞。所幸此妖只为甘露而来,还未曾下山害人性命。”
言罢,老者转过身来,眼中满是殷切期盼之色:“少郎君惊才绝艳,又有神兵利器在手,可否为印月谷除此祸害?”
顾惟清闻言,心念电转间,对此妖来历已隐隐有了几分猜测。
他凛然言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再者,若任由此妖吞吸甘露,日后必成大患。此事,晚辈义不容辞。”
老者心中大定,又郑重叮嘱道:“那大妖实力非同小可,少郎君若觉有不妥之处,务必以自身安危为重,切不可勉强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