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

《秘传眼科龙木论》是我国现存最早的眼科专著，早在唐代已脍炙人口，白居易在《眼病二首》中曾提及“龙树论”和治疗乌风内障的“决明丸”。故成书年代最晚在公元7世纪以前，该书在我国长期被视为医疗教学的纲领性论著，引领着我国唐、宋、元、明四代一千余年的眼科发展，起到了极大的作用，亦为近代中医眼科的继承和创新提示了许多思路和方法，是一部不可不读的重要临床参考书。

一、《秘传眼科龙木论》和作者

1.成书年代背景和作者

我国东汉末年被誉为神医的华佗为婴儿时期（207—208）的魏国大将军司马师做目瘤割除术，术后良好，直至47年后复发，不久逝世。明代眼科学家傅仁宇称“针拨之针”肇自华佗。南北朝期间，史书已多处记载有关金针拨白内障手术后复明的轶事。随着政治的稳定和经济文化的发展，与国外交流日益增多，特别是古印度的佛教哲学家龙树（大乘佛教中观宗的建立者）兼善医学，并修订了古印度名医妙闻（善于金针拨障术）所著的《妙闻氏论文集》，被后世佛教尊称为龙树菩萨。古印度医学随着印度佛教传入我国，经过我国医学家的吸纳、融合、实践与创新，不断总结写成眼科专著，以神其说，托名为《龙树眼论》，又称《眼科龙树论》，至唐代已广为人知，诗人在会友、赠别或为眼病所苦时，作为抒发情感的内容之一，成为佳话，吟咏传颂至今。直至宋英宗赵曙时期（1064—1067），因龙树论之“树”与“曙”同音，为讳忌，而改名为《龙木论》，在历代辗转抄录过程中，经临床医学家补充或辑录其他医著有关内容增补，形成明万历年间（1575）黄毅刊本，书名为《秘传眼科龙木论》而流传至今。

2.成书主要内容

《秘传眼科龙木论》的主要内容，根据历代史学家，特别是近代名老中医李熊飞先生的考证，较以往有了重大实质性进展。

卷之首为龙木总论十二条，其中“审的歌发挥”为刘皓的《眼论审的歌》（以下简称《审的歌》）首章；“眼叙论”“三因证治”节录于《三因极一病证方论》；“五轮歌”“内障眼法根源歌”“针内障眼后法歌”“小儿歌”等，亦节录于《审的歌》；其余，“合药矜式”“煎药诀”“服药须知”“点眼药诀”等现查无出处，可能系后人掺入。

卷之一至卷之六为“七十二证方论”，分为内障和外障两大类，内障23种病症，外障49种病症，在《圣济总录》《幼幼新书》《普济方》等书中多有署名引录，故被认为是《龙树眼论》的原书内容。

“七十二证方论”中，每症后均有七言或五言小诗，亦为刘皓《审的歌》内容，诗中涉及眼病诊断、鉴别诊断、手术适应证、禁忌证、手术方法、注意事项，以及对疾病的预后等诸多方面的内容，全系临床经验之补充，曾如“审的歌发挥”中所说“若或言词无据，即不足与讨论以从”。体现刘皓不仅对眼病概念清楚，辨证用药经验丰富，而且也是精于眼科手术的大师，才能总结写出如此精辟的补充内容。

卷之七为“诸家秘要名方”，共收集五家，除《诸病源候论》“针眼”外，均系宋代医家眼病名方，共38首。卷之八“针灸经”乃从《圣济总录·针灸门》中辑录的有关眼科常用穴位及针灸方法。卷之九、卷之十为“诸方辨论药性”，介绍眼科常用药物155种，绝大部分来自《千金翼方》，其余小部分取自《唐本草》《本草拾遗》《大明本草》《开宝本草》等书中。

书末，附：葆光道人《秘传眼科龙木集》，其前部分的“眼论”“论”及“钩割针镰法”为抄自《太平圣惠方》。“五轮歌”“八廓歌”“论眼捷法”“论眼昏花捷要”等内容出处待考。其后“七十二问”为抄录于《黄帝七十二证眼论》之内容，可见证于《永乐大典》中。

二、主要学术特点及临床的指导意义

1.我国最早的白内障术前视功能检查法

该书在“七十二证方论”中论述有关手术适应证的视功能检查要求：一是白内障基本成熟；二是光功能检查，能辨别日、月、火三光；三是瞳神的形态和功能正常。如圆翳内障中说：“不辨人物，惟睹三光，玉翳青白，瞳神端正，阳看能小，阴看能大，其眼需针。”如果达不到上述要求的，就不是适应证。若强行手术，非但达不到效果，反而给患者造成痛苦，如雷头风内障中说：“瞳神或大或小不定，眼前昏黑，不辨三光，脑热流脂来结白，医人不识便针通，虽然翳坠依前暗，自愧庸医不用功。”我国对上述瞳孔功能的认识并作为白内障手术适应证的金标准，比阿拉伯医学早二百余年，至今仍为白内障术前的视功能检查原则。

2.我国最早的白内障分类法及其临床指导意义

该书中将白内障分为五大类、十六种：一为老年性白内障，其中又详分为十二种；二为先天性白内障；三为外伤性白内障；四为五风变内障；五为雷头风内障。

（1）确定手术适应证：

要通过严格的视功能检查。

（2）手术进针部位：

在角膜缘外的睫状体部位，如浮翳内障中说“金针拨出近乌睛”，沉翳内障中说“此障拨时需远穴，劝君莫用短头针”。

（3）白内障形态不同选用不同的针具：

拨障针有粗针、细针，短头针、长头针等，以适应不同形态的白内障的手术需要。如针内障眼法歌中说：“用意临时体候看，老翳细针粗薄嫩，针形不可一般般。”

（4）不同形态的内障要选择不同的拨障手术程序：

一定的拨障程序也是手术成功的关键，如横翳内障为“开时先向中心拨”，偃月内障为“厚处先宜拨便开”，枣花内障为“拨时从上轻轻拨，状似流星与落霞”。对不同性质和不同形态的白内障，选用不同的手术程序以及手术器械的基本原则，至今仍很重要。

3.我国第一部眼科手术著作

（1）可手术病种占56.94%：

72种内障和外障眼病中，内障眼病有白内障16种，除2种并发性白内障外，14种可以用金针拨障术治疗；在外障眼病中，有27种适用于镰洗、钩割、熨烙、烧炙等手术方法治疗。内障、外障可用手术治疗的共有41种，占72种眼病的56.94%。

（2）手术禁忌证占22.22%：

在内障眼病中，作者提出5种不宜手术，外障眼病中有11种明确指出不要误做手术，即在72种中有16种病症不宜或禁忌用手术治疗，占22.22%。对手术禁忌用“不宜”“莫”等表述，对误用手术治疗的用“针之无效”“恐损眼”等予以警告。

（3）手术适应证和禁忌证的互补性：

该书详述手术的适应证41种，更强调了手术非适应证、禁忌证及其危害性共16种，两者共57种，占72种的79.17%。按照手术学的要求，该书有近80%的病症论述了眼科手术问题，从而充分说明了该书是一部眼科手术学著作。

（4）围手术期中医药治疗发挥了优势：

该书不仅记载了内障和外障病症的手术方法及手术适应证、禁忌证等，同时还把手术前和手术后的围手术期治疗作为手术治疗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加以介绍。对41种内障和外障病症，在术前或术后的围手术期内均采用了相应的一种或几种治疗方法，围手术期治疗覆盖率达100%。手术前的治疗（包括情志调护）可以缓解术前的症状而有利于手术的进行。术后治疗能减轻手术反应及并发症，进而缩短疗程，提高疗效。眼科学家们在围手术期内积累的治疗经验，形成了中医药手术发展中的一大特色，至今仍可大力借鉴 发挥。

4.我国最早的官办教育六大教材之一

宋神宗时（1068—1085），医学教育有学生 300人，设三科以教之，其方脉科以《素问》《难经》《脉经》为大经，以《诸病源候论》《龙树眼论》《千金翼方》为小经。说明当时《龙树眼论》在医学界及社会上的影响极大，仅次于《素问》《难经》和《脉经》，与《诸病源候论》和《千金翼方》并列，定为六大教材之一，为各科必读之书，可见当时对培养眼科人才之重视。

5.提倡树立高尚医德，反对愚昧迷信

书中要求医者树立高尚医德，对患者要具备高度同情心。如提倡“安心定意行医道”，“针者但行贤哲行，恻隐之情实善缘”。极力倡导有眼病及早求医，呼吁反对愚昧迷信，如指出“愚痴初患不将治，初问针药却生疑，求神拜鬼闲烧炙，痛极狂心枉祷神”。

三、如何学习应用《秘传眼科龙木论》

1.编写体例可供参考

眼科内障和外障分类法的体例，条目清楚，简明易学，后世多有按此体例编著，如元代危亦林所编著的《世医得效方》中的卷第十六“眼科”的内容，即分为内障23症，外障49症，另增加了虚证、热证、风证、气证、翳障、通治及拾遗十六方等内容。清代《医宗金鉴》为清乾隆钦定编纂而成，其中的《眼科心法要诀》是在七十二证方论的体例基础上，内障部分将类似于近代青光眼的六类疾病分为有余和不足论述，外障之后，又增加了“补遗”，新增加眼科病症6种、妇人眼病4种，丰富了原有的一些内容。此后在眼科专著中，对白内障的分类、五风内障（原发性青光眼）的分类，无不在此基础上稍作修改或增删。

2.金针拨障术的进针部位对现代眼科手术发展的意义

该书中进针部位比较明确，是在近乌睛（角膜）缘外，即睫状体部位，至元代《原机启微》中已明确“去黑睛如米许，针之令入”，即距角膜缘外的4～5mm处，明代《审视瑶函》中说：“离黑珠与大眦两处相平分中，慢慢将针插下。”清代《目经大成》指出：“针锋就金位去风轮与锐眦相半，正中插入，毫发无偏。”指出了对进针部位的严格定位，要求达到“毫发无偏”的精度。中国中医科学院唐由之教授于20世纪50年代开始研究该手术进针部位，在白内障针拨术和白内障针拨套出术中比较科学准确地定位于角膜缘外4mm处，相当于眼球内睫状体扁平部。经过大量临床实践，证明在该切口部位做手术是安全、简便的，术中不会发生睫状体部位出血，术后近期和长期随访未发生交感性眼炎。该课题荣获1985年国家科技进步奖二等奖。1971年美国Machemer选择在睫状体扁平部做切口，进行玻璃体和视网膜手术。1976年我国张效房教授等又将该手术切口部位作为眼球后半部异物摘出术的优选切口部位写入专著中。随后，唐由之教授又指导研究在该切口部位从后房引流房水以降低眼压的大胆设想，并在临床取得显著的成功。同时，睫状体扁平部手术切口的优点更加彰显。

3.我国最早的对雀目病症的诊断和鉴别诊断

该书以雀目（夜盲）为主要症状，列出肝虚雀目（维生素A缺乏症）和高风雀目（原发性视网膜色素变性）二病症。首先论述肝虚雀目的主要症状早期为痒、涩，时好时坏时暗。极重之时，“惟见直下之物”（视野未缩小不影响行走活动），晚期双目失明。小儿患此为疳病所伤，即重度营养不良，成人为肝脏虚劳，亦为营养不良引起，应按疳病治疗。

高风雀目早期，除夜盲以外，多无自觉不适症状，以后发展与肝虚雀目唯一不同的是见物不同，“惟见顶上之物”（即只能见到人之头部），是管状视野的表现。晚期视力下降，变为青盲，多年以后瞳神内变为金黄色内障。

该书在刘皓诗中作了重要的补充说明：“雀目前篇已辨根，此篇何要再三论，直缘病状同中异，为是高风要别陈，一种黄昏无所见，若观天象总难分，多年瞳子如金色，欲识高风只是真。”可见当时医界对此二种疾病概念混淆不清是比较普遍的现象。

4.秦皮汤治疗病毒性角膜炎的新思路

该书“小儿斑疮入眼”病症中，载有秦皮汤（秦皮、秦艽、细辛、防风、甘草），唐由之教授受此启发，研制成病毒1号滴眼液治疗单疱病毒性角膜炎，不仅具有较好疗效，而且治疗后的复发率明显降低，曾获1991年国家中医药管理局科技进步奖二等奖。

5.仙灵脾补阳扶正托毒法治疗单疱病毒性角膜炎

本人在学习该书卷之九时，发现“诸方辨论药性”中，“仙灵脾”经验方治疮毒入眼。这给我们一个新思路，即补阳扶正托毒法，治疗病毒性角膜炎，尤其是多年反复发作而难愈的患者。因为该病反复发作的病机是邪伏正虚，新感即发，长期形成正虚邪留、正邪互争的病势，以其病证、病位结合，进行辨证论治，以扶正祛邪为治疗大法，提出用仙灵脾补阳扶正托毒的治法介入，以仙灵脾加玉屏风散益气补肾，与金银花、蒲公英等清热解毒之品结合，成为“益气固表，补阳扶正托毒法”，治疗反复发作的单疱病毒性角膜炎有较好效果。

6.读书要认真，文章详思量

该书内障部分的前十六种病症，主要论述白内障的手术适应证和禁忌证，特别前十四种（老年性、先天性、外伤性白内障），必须采用金针拨障术治疗，并都强调了手术后要配合药物治疗，并附术后所服1～3张药方。而后世少数学者写书时，竟然将白内障术后围手术期治疗的药方错误地作为白内障不手术的治疗药方。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为元代的《世医得效方》第十六卷“眼科”和清代《医宗金鉴·眼科心法要诀》中，作者不理解白内障成熟后必须手术治疗，手术治疗后必须配合药物治疗，以缓解术中和术后并发症（因当时手术条件所限），有的竟然将术后治疗的药方用作白内障的保守治疗药方，而且至今对此误导读者的严重错误论述未有议论者，故将告诫后学者：“读书要深究，思量辨伪真，文章宜言慎，妄论贻误人。”共勉之。

《秘传眼科龙木论》是在《龙树眼论》的基础上增补辑录后世医著中的有关内容而成。《龙树眼论》是我国现存最早的眼科专著，是我国最早的眼科手术著作，是我国最早的官办眼科教材，是我国7世纪以前的眼科学发展智慧的结晶。我们后学者应该静下心来，仔细阅读，认真揣摩，学习唐代眼科学家们吸收和融合外来医学，经过实践和创新的精神，结合现代科学，特别是现代医学方面的先进方法和手段，才能做好继承和创新工作，这是时代的要求，是中医事业发展的需要，我们必须坚持不懈地努力去做。

中国中医科学院眼科医院　高健生

2006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