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大人何以纵容董璜?

董璜所谓的出以劳军,大概是犒劳他自己,以及他那些属下罢?

这部分费用,朝廷自然没有给他的;掌管少府的杨彪,出身四世三公的弘农杨氏,本人名声显赫,乃前任司徒,也不会搭理他。

可要是他威逼天子,写下一道手诏,还真有可能绕过朝廷和少府卿杨彪,直接从少府辖下的上林署、中藏府署等处,淘出一些财物来……

王允没有揭穿董璜,只是温言说道:

“大军回返,犒劳诸事,自有尚书台主持。去年赖上天降吉,诸臣同心,司隶诸郡皆大丰收,花费足可支应。董侍中不必以此烦扰陛下。”

“下臣明白了,”董璜连忙答应,凑上前向王允陪笑道:

“也是下臣愚钝。尚书台既有司徒公主持,哪里需要担心犒赏的事呢?”

他这话并不完全是恭维。王允主持尚书台,确实做得很好。

仅去年整理三辅,安置西迁过来的上百万百姓,让他们垦荒复田,获得丰收,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太师之前屯兵雒阳毕圭苑,和关东、河北叛军对峙近一年,也都靠着王允的后勤支持。

如今关东、河北两地起事反董,冀州、兖州、豫州、徐州租赋,皆被州郡截留养兵,朝廷的赋税便短了好大一截。

青州这两年一直有黄巾肆虐,州内已经颇为残破,没向朝廷请求支援都不错了,哪能有赋税解送?

幽州的大司马、幽州牧刘虞,虽拥护汉室,但州内产出不丰,往年都要依靠冀州、青州转运钱粮,才能养得起度辽、渔阳诸营驻军及护乌桓校尉麾下,以应付北部边患,没有余力支援朝廷。

并州的情况也差不多,大部分地方都用于安置南匈奴了。州中六郡的汉人编户,合计起来不到十万,还比不过关东、河北的任何一个郡国。朝廷派驻的匈奴中郎将,连自给自足都困难。

同样拥护汉室的荆州刺史刘表,去年十一月才刚刚到任,因着孙坚擅杀州内刺史、太守,袁术又占据最丰饶的南阳,形势混乱无比,还在整理州务,没有能力支应。

另外一位宗室出身的州牧,益州牧刘焉,辖下倒是丰饶。可他以汉中被米贼占据、道路不靖为由,拒不缴纳租赋。

其他更远的扬州、交州,朝廷政令已经不畅,道路更加不靖,没法作什么指望。

至于凉州,屡经羌人叛乱,向来要依靠朝廷支出平叛,自然更加指望不上的。

前年董卓入雒阳前,还在和皇甫嵩一起平定王国叛乱;待入雒阳之后,留守的皇甫嵩被召回,军队被董卓吞并,如今就由着韩遂、马腾废掉王国,胡乱折腾……

这样算下来,朝廷十三州部中,眼下能依赖的仅有司隶一部。

司隶辖下有七郡,东为三河,即河内、河东以及雒阳所在的河南;西为三辅,即长安所在的京兆,以及左冯翊、右扶风,再加上三河、三辅之间的弘农郡。

甚至这七郡之地,也并非都有产出。其中的河内为讨董联军占据屯兵,河东有白波贼乃至南匈奴入寇,河南则被董卓自己迁徙一空。

真正可收其租赋的,唯有三辅与弘农。

在这种情况下,王允经营三辅的功劳,无论是对朝廷、还是对董卓及麾下,都有着极其巨大、无可替代的重要性。

哪怕亲近跋扈如董璜,身负总领禁军的重权,也受到过董卓的严厉饬令,不敢得罪于王允。

他恭维了王允一番之后,就声称有巡视诸营的公务,准备离开温室。

有这位司徒公在,他想做什么小动作都不成。既然已经确认过天子的情形,何必继续待在这里?

王允哪能轻易让他脱身,立即叫住了他:”董侍中且留步,老夫还有话说。“

董璜只得停下脚步,继续陪笑道:”司徒公有何指教?“

”老夫哪能指教于董侍中,”王允语气依然温和,话中的意思却不容置疑:

“只是天子尚未亲政,不预朝廷之事。董侍中今后若有什么建言,径去尚书台即可,不必来后寝烦劳陛下,以免再次发生今日这类事情!”

“下臣遵命。”董璜无奈应下,怀着些许的郁怒离开。

等到他一去,这后寝温室里的气氛,显而易见的松弛了许多。

王允从容的慰问了贵人伏寿,伏寿则向司徒王允敛衽为礼,感谢他申饬董璜的这番心意。

若非这位司徒公到场,那嚣张跋扈的董璜,她还不知要怎么打发呢!

“贵人言重,”王允逊谢道,“此间事情既了,老臣亦当告退。”

辞别贵人离开温室,回返尚书台的路上,王盖有些担忧的问自家父亲:“依大人之见,太医的话可靠么?天子若果真昏迷几日,该当如何?”

“无妨。一时受惊而已,静养几天即愈。朝堂之上,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真正影响朝堂的,是天象的事,是太师返回长安的事。和这两件相比,天子静养几天,并不影响大局。

不过,王允还是告诫儿子道:“此事不可宣扬,止于后寝、中朝即可。”

“唯。”王盖立刻应道,心里为天子和自己松了口气。

尽管事情是董璜做的,可他毕竟是当值的侍中,觉得自己需要为此担责。

眼看四下无人,他大着胆子向自家父亲问道:“大人何以纵容董璜?”

王允反问道:“我如何纵容他了?”

“董璜跋扈贪暴,京中多有传闻。小子虽鲁钝,也知道他以太师将归为由,要挟陛下出少府库藏,必然有其私心。更何况,天子还因此受了惊吓……大人见而不罚,自然就是纵容。”

“你能看出这一点,甚善。”王允稍感欣慰。

这个长子,虽然不够沉着,但还是有点眼力的,性情也颇为正直。

曾几何时,他自己也是极为正直的人。

王允十九岁出仕,在县中为郡吏,有小黄门赵津贪横放恣,为一县巨患。他亲自设计抓捕,直接杀掉,为家乡除掉一害。其中固然有建功邀名的考虑,但更多的是出于正直的真性。

后来他为豫州刺史,与时任左中郎将皇甫嵩、右中郎将朱儁讨平黄巾,受降数十万。他在缴获的黄巾贼文书中发现,深得孝灵皇帝信重、权势倾于天下的中常侍张让,居然指使家中宾客与黄巾贼交往。

于是他当即查明情形,找到证据,向孝灵皇帝上书告状。

此事过后,同立大功的皇甫嵩、朱儁皆拜将封侯,他却得罪于张让等中常侍。

但哪怕一再被征下狱,从吏流涕奉药请他自杀,以免辱身受苦,他也未尝屈服和后悔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