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许川的低语

“许总，那小子挺拽的，不准我们对这老头动武，说要是他受伤了，就把东西毁了再叫来警察，什么东西我就不问了，警察我可不怕啊，你出钱请哥们儿办事，你拿主意。”

一个光头上纹着圆形衔尾蛇的青年，将手机不断抛接着，歪斜站着，对着一旁高声说道。

他面朝的方向正是秦志朗搭的帐篷和居所，秦志朗此时正被两个人押着，面露悲色的看着面前之人——许总此刻正坐在秦志朗的小板凳上，缓慢的削着一颗通红的苹果。

许川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

在许川的记忆里，他一直沉默寡言，总是默默做着自己的事情，留给他最多的影像就是弓着腰坐在画架前，对周围一切视若无物，目不转睛的画着自己的画。

声音？记不清。

笑容？全忘了。

所以如今在他眼前这个清瘦，眼里挂着愤怒和怨恨的人，很难让他联想到曾经的那个人。

“蛇头，你就跟那个人说，只要东西到了，别的都好说，我是个生意人，用谈判和钱解决事情才是我们一贯的做法。”

光头依言离开，到一旁去回电话去了。

此时，许川手里的苹果随着刀锋的转动一点点露出内里，晶莹剔透的果肉发出诱人的光泽。

伴随着他的话音刚落，咔嚓一声，被他轻巧的用水果刀掰出一小块，贴着刀片，递到秦志朗的面前。

“喏，这么久没见了，请你吃块苹果。”

许川忍不住笑了，秦志朗过于认真的怨恨让他久违的感受到了自己刚刚起家时的罪恶感。

他终于想起来自己的的确确是认识眼前这个人的，不然不会就连罪恶感升起的时候都有着相同的感觉。

随着许川的示意，押着秦志朗的两人松开了手臂，秦志朗总算获得了自由活动的机会，他冷漠的看着许川递过来的小块苹果，锋利的刀片上沾着几滴果汁，在桥上灯光的照耀下，反射着青光。

这么一小块，别说苹果的一半，连四分之一都算不上。

一如当初他们分给他的那一份。

“不了，你的苹果我不想吃。”秦志朗毫不犹豫的拒绝。

在约半个小时前，齐海离开后不久，秦志朗已下定决心，将在第二天主动出击，去见张林清与许川二人，同自己的过去做个了断。

画？自然是不会给的。

向他们表明，自己不会说出过去画作的真正作者这一事已经是他的极限。

他坚信，只要他说的够诚恳，诚意总会让这二人满足于此，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可他懂绘画，懂艺术，懂自然界赋予的色彩，却不懂商人和利益。

“呵呵，你也不用这个样子埋怨谁，你应该庆幸运气足够好，我们但凡再早半个小时找到你，你的忘年交和你的宝贝作品这时候已经落在我手里了，我又何必跟你在这里浪费时间呢？”许川被拒绝后，并不恼怒，而是呵呵一笑，将那块苹果放进自己嘴里一口吞下。

“你和林清的事情我不会跟任何人说的，我向你保证，你们何必做到这个地步呢？”秦志朗随意坐在地上，直视着许川双眼，质问道。

许川仿佛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嗤笑一声，道：“保证有用的话，你当初又怎么会忽然消失不见？我记得当初你和老张可是一起拜过把子，说要一辈子一起画出最美的作品，到头来不也没做到吗？”

“那明明是他先放弃了......明明他比我更有天赋，只是他放弃了。”秦志朗脸上浮现出惋惜之情，为好友的才华没能实现感到悲哀。

许川见状，似乎甚为不悦：“别假惺惺了，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的极限在哪，倒是你这种人最讨人嫌，明明有着真正的才能，却总是做出一副自己不过尔尔的样子，故作一副谦虚的姿态，根本就没有考虑过那些摸到自己极限后不得不放弃的人的痛苦，知道这叫什么吗？”

他将身子凑上前，眼神不闪不避，盯着秦志朗的双眼，一字一句顿道：“傲！慢！”

“你的傲慢对老张造成的伤害究竟有多深，你根本不知道，你只是沉迷在自己不断的进步里，跟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一样，除了画就是画。”许川愤慨的将剩下的苹果狠狠砸在地上，怒喝道，“你知道老张每次看到你新交过来的画是什么反应吗？告诉你，他嫉妒的不得了！”

秦志朗闻言一怔，想到自己竟无意间伤害老友至深，一股罪恶感骤然而起，不禁低下头来，面露哀色。

“他嫉妒得发狂！所以他才在你的画上署名，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够将自己的自卑感稍稍消去一点，让他觉得自己在你面前没有那么可怜。”

“这都是因为你，谁叫你总是说他有才华，每次你俩谈话不出三句，你就劝他重拾画笔，说什么他有才华不要浪费之类的屁话。”

“你其实根本就只考虑了你自己，只是想满足自己在绘画上的追求而已！”

许川十分激动，语气也因此发颤，毫不掩饰自己对秦志朗的怨恨，以及对张林清的恨意。

秦志朗被许川的指责所触动，双眼中原本充斥的怨恨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深刻的哀伤和沉重的自责，一时间竟不知回复什么，只能用沉默代替。

而将秦志朗的反应看在眼里的许川，此刻心里乐开了花。

越是醉心于艺术的人，果然就越是单纯，甚至愚蠢。

方才一席话里，许川确实说的都是实话。

实话不可怕，片面的实话最可怕。

张林清确实嫉妒秦志朗到发狂，也确实出于消灭自己自卑感的心态，偷偷署上了自己的名字，并且在那之后认为自己如同一条可怜的丧家犬。

可这一切，只维持到了这幅画被卖出的那一刻。

准确的说，是钱从银行的ATM机里吐到手上的那一刻，张林清的脸上，便展露出了他数年来最为真心的笑容！

“哎......我......”秦志朗的心好似被一个弦勾着，挂着一块大石，迟迟落不了地。

许川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用言语的假象，让眼前这个单纯的蠢人愧疚，而这种愧疚，将会成为自己一步步引导他，心甘情愿奉上自己想要的利益！

“就算你一再踩踏他的自尊，把他曾经对绘画的热爱和身为画家的尊严撕得粉碎，他也不曾怪你，每次都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抗拒，来鼓励你的进步，为你画出新的作品诚心赞美。随后，还要将你的画，拿你那撕碎了他的心的作品去寻找真正伯乐，令你的心血在艺术界广为传播，他的模样，连我这个旁观者看着都觉得心痛。”

“我......我不知道他是这样想的...”秦志朗无力的辩解着，声若蚊蝇，细不可闻。

“后来你忽然不见了踪影，他什么都放下了，找你找了好久，最后实在没办法才在我的劝说下放弃，嘿嘿，谁知道，你居然一直都这么防着他！你可真是他的好朋友！”许川一番感叹后，发出嘿嘿的讥讽，刺激着秦志朗。

“你明明就在千州，却始终不肯出现，甘愿令你的好友一直担惊受怕，已经不像是个朋友的作为，现在又宁愿信任一个认识不久的年轻人，连老张这个几十年的老战友都给忘了，秦志朗啊秦志朗，我许川虽然是个商人，但我也做不出这般无情无义的举动啊。”

“你说说，你对得起老张吗？”

许川的声音如同恶魔低语，在秦志朗耳边回荡不停。

往事种种，秦志朗脑海中不断盘旋。

他和张林清一起度过的艰苦、欢愉、奋斗、收获，以及张林清放弃绘画时自己的不解、悲伤、迷惘，走马灯一般在他的脑中闪过。

最后，秦志朗心中的大石终归狠狠的坠落，把他最后一丝抵抗的情绪砸成粉碎。

“是的，是我错了，我对不起老张。”

“你对不起他！你得对他谢罪！你要补偿他！”

许川走过去，蹲在秦志朗身旁，嘶吼着。

“放他妈的屁！”

齐海粗俗的辱骂从不远处传来，在跨江大桥下的空地游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