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该坐衙的坐衙,该执勤的执勤,景园只剩女眷。
王熙凤手执书卷,木愣愣的坐在梨花树下发呆。
平儿则是陪坐一旁,专心手中的针线活。
“二奶奶,老太太请您过去,说是今日起要给我家姑娘跟你上课。”
什么?
紫鹃带来的消息,令王熙凤不知所措。
她昨夜就听贾琏说,想请萧老太太这位尚宫使在教导黛玉时,顺便教授她管家、处事之道。
放以前,她绝对是嗤之以鼻。
想她王熙凤出身富贵,叔父乃是国朝一等伯,武将之首。
夫家一门两公,自己又是未来的荣国府女主人。
而今看来,她以往的骄傲仪仗,出了家门似乎什么都不是。
反而在她潜意识里,是下人的宫中老嬷嬷,哪怕出宫数年,依旧能让整个江南官宦大族,不敢轻易小瞧了。
甚至自家的老祖宗,在这位老尚宫的眼里,一文不值。
“奶奶……”
见王熙凤发愣迟迟不动,平儿不得不出声提醒。
“哦,好,我这就过去。”
王熙凤慌忙收拾着早就准备好的东西,书本笔墨,皆是贾琏这个精明人提前备下的。
琏二奶奶就像新晋的书生,由平儿提着一篮子物什,跟着紫鹃往景园风景最好的倚池院走去。
今日艳阳高照,春风宜人。
倚池院内有活水引入,傍池建有两层的阁楼。
池中鱼戏莲叶,岸边绿柳、桃花正盛,煞是好看。
萧老太太坐在主位,其下首左右各有蒲团,几案数张。
黛玉早就坐在居右的位置,其身侧坐着的是丫鬟雪雁。
待王熙凤走上阁楼,屈膝请安后,老太太指了指居于左侧首位的几案。
“你就坐这吧,今日我来教授你们国朝的律令,以及宫中、官场的规矩……”
王熙凤可不敢在老太太面前玩她往常惯用的“凤辣子”手段,老太太换了尚宫使的大号,一般人真抵抗不住她的威严。
黛玉是个好学生,对于知识的渴望与汲取,令她天刚亮就起来准备了。
与王熙凤对向而坐,恭恭敬敬的静等老太太开讲。
“凤丫头,我已从贾琏那听说了你管家时的情况。今日便以你之前犯下的错处为例,我来给你讲讲都会引起什么后果……”
“啊?尚宫……”
王熙凤没有想到老太太会这么直接,毫不避讳的就要以她为例来讲课。
而老太太则是干脆利落的说:“你也不要有怨言,不要觉得是针对你,老身其实是在救你的命!”
咯噔~
这话落在王熙凤的耳中,她心中当即一个激灵。
非是不信,而是直接应了贾琏昨夜跟她说的话。
“萧家老太太是元后身边最得信任的老人,连陛下都当殿给老太太敕封诰命。若她说你哪里做的不好,你认真听着。能在宫里做到尚宫的位置,还能让两位至尊认可,她说的话,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救你一命!”
前后这么一印证,王熙凤连半点不耐烦都没有了。
“小妇人不敢有怨,能得尚宫指点,是我的福气。”
“不错,还算有得救。”
老太太对王熙凤的态度很满意,原本的严肃也消散了几分,表情柔和了不少。
她点了点头:“那就从你接过管家的事说起吧……”
王熙凤打起了精神,与对坐的黛玉不同,她现在最想学的,就是管家的本事,而不是什么国朝律令。
只听老太太说道:“你有两个最大的错处,若继续下去,不但你自己会身陷囹圄,更会牵连贾琏,甚至令王、贾两家蒙羞。”
“其一,上不敬公婆,下不恤兄妹。便是你将你家老祖宗还有贾政夫妇孝顺的再好,落在外人眼里,你仍是不孝不仁之徒。”
“其二,私放借贷,贪质举之利;假荣国之名,干涉地方司法。皆违法乱纪之举,小者笞杖,大者下狱论罪。若牵连他处,流放绞斩皆有可能!”
扑通~
随着老太太一一点出,王熙凤哪里还坐得住,当即就瘫倒在地,神情惊恐万分……
而在宫城带队巡防的贾琏,此刻也是路遇难处,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自处。
王子腾拦在了他面前,面露不愉。
“你们先下去,本帅有话与贾琏单独说。”
王子腾任京营节度使已有数年,哪怕御前三卫实际上只听皇帝的命令,但名义上王子腾还是他们的大帅。
贾琏无奈挥了挥手,那队金吾便遵令退下。
哼!
“二叔寻侄儿有什么事吗?侄儿如今在御前当差,不敢有半点懈怠,若是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侄儿得赶紧回去巡防了。”
王子腾怒气很重,但贾琏却无一丝的畏惧,与往日相见时的态度截然不同。
他更是率先开口,堵得王子腾肝疼。
这是翅膀硬了,敢拿皇帝来压他。
“看来琏儿很喜欢这个差事,不过五品武职罢了。这样,你辞了龙禁卫的差事,二叔安排你去大同,那边缺一个指挥佥事……”
龙禁卫千户,正五品。
大同卫指挥佥事,正四品,且是九边重镇的将官,若遇战事,哪怕只是砍下一两个敌寇脑袋,以荣国府在边军中的影响,操作一下升个一两级不是问题。
但……
“还是不去了,侄儿就是个混吃等死的废物,吃不了边塞的苦寒,还是留在京里好。”
贾琏拒绝的很干脆,而且是自贬自嘲,根本不给王子腾有一点点的机会。
我都骂自己是混吃等死的废物了,你好意思继续劝?
附近这么多人看着呢,你敢把废物放当边镇最要紧的地方去当将官?
王子腾气的脸涨红,双目满是怒火,却拿贾琏毫无办法。
附近巡防的大汉将军明显的不想走远,就在近处转来转去,耳朵恨不得飞到两人跟前来听八卦。
憋火半天,王子腾才冷哼一声:“你若想混吃等死,那就随你的便吧。我会写信送去京城,老太太那,我看你怎么交代。”
说罢,他就拂袖而去,临走还留下了四个字:“不堪造就!”
而贾琏则是风轻云淡,目送他曾寄托希望的王家二叔离开,喃喃自语:“我若可堪造就,你怕早就废了我了。毕竟,你们都想让宝玉继承荣国府的爵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