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墨和陆歌同时一愣,棺材钉笔直的停在了僵尸的脑门前。
不是吧,这玩意成精了真能口吐人言?
“道友哎,别打了,我真是自己人,刚才都是误会,误会呦。”
黑影急忙摆手,还顺势比了个暂停的手势,这回换秦墨懵了。
他下意识在脑海中呼唤起陆歌:“这什么情况?”
陆歌声音一黑:“别管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先放松点,我在边上盯着,如果有小动作你直接拿棺材钉封他。”
“哦,哦。”秦墨连连点头,脑海中兴奋的死人声如潮水般褪去,一瞬间主意识接管大脑,他手脚利落地从那黑影身上弹了起来,站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尘。
感觉身上的力量一轻,被压在身下的那团黑影从口袋里摸索着什么,不多时抽出一张泛黄的符纸,嘴里吐了一句:“急急如律令!”
“轰!”
随着咒语落下,那张黄纸轰的一声燃烧起赤红色火焰。
借着出现的火光,秦墨惊讶的发现,眼前的那个黑影竟然是一个模样二十多岁的男人。
“清禾,照灯!”
躲在不远处的齐清禾闻声飞快赶来,拿着手电筒直射而去,把那人的面孔彻底照亮,看清了他确确实实是人,并非是狰狞恐怖的僵尸!
这个人大概一米七五左右,体型瘦长,穿着一身破旧发灰的红色道袍,一头短发利落,眉宇间却透着一股子萧索气,看上去倒是有几分道人的气势。
此时他正望着那根差一点命中脑门的‘棺材钉’,眼睛都快变成斗鸡眼的形状了。
秦墨也是愣住了,打来打去,没想到对手竟然是个活人。
但这不合逻辑啊,那有人通体阴寒、毫无火气,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死人味,要不是他自己跳出来喊“暂停”,说不定现在已经被棺材钉镇住了。
秦墨越看越不对劲,暗地里眯起眼打量,这人要真是道门出身,能凭空隐身、无声无息,还一身煞气遮身,怎么看都不像正道清修。
难道他陆歌一样也是鬼道?
所谓“鬼道”,便是那些生前习得术法、死后仍能催动神通的游魂野鬼,活得不像人,死得不像鬼,是玄门最忌讳的一类。
秦墨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一派从容,心想还是先礼后兵,不如顺水推舟试探试探,看这位“自己人”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咳咳,我是北江市未央分局代表,李大野!你最好老实告诉我你那蜡油匠的同伙藏哪去了?否则……”秦墨微微俯身,指尖拂过手里的棺材钉,“我只能用镇魂术镇你了。”
对面那青年愣了一下,像是没听清似的,又试探着问:“你说什么同伙?”
秦墨眉头一挑,这反应怎么跟被雷劈了似的?
他刚想再重复一遍,男人却突然摆了摆手,语气低沉却有种诡异的庄重:
“尸行夜路人莫近,铃响三声鬼开门。”
“左脚先迈魂为引,纸伞不遮是故人。”
这段话古怪又晦涩,秦墨一头雾水,但陆歌却声音微变,低声道:“这是黑话,是三教九流里赶尸人报门道的行话。”
“三教九流里赶尸人?”秦墨略有惊讶地侧头看他一眼。
“一流帝王相、二流官军将、三流绅贾商、四流派教帮、五流工塾匠、六流医地农、七流巫乞奴、八流盗骗抢、九流耍戏娼。”
“三教九流既是分门别类的教派代表,也是芸芸众生的缩影,他们扎根在市井,可以说现在每行每业都有三教九流的影子,干的也都非能见光的勾当,所以在千百年的演变中,久而久之就衍生出这一套套暗语口令。”
“所谓赶尸,就是他们这些人行走阴间、牵引死尸,做的是游走阴阳的活路,一般出门在外都以修士或者道士自居。”
“那我该怎么回他?”
“跟我念。”陆歌声音响起,是类似唱腔一般的诗句。
“棺木为器载阴魂,朱钉七寸镇鬼门。”
“匠心一凿封冤气,三炷清香引归尘。”
诗句从秦墨口中一字一句吐出,对面那青年听罢,猛地松了一口气,语调也轻松了不少。
“我果然没看错,道友是自己人,我叫杜春秋,是湘南赶尸人。”
秦墨眼神微眯,湘南,那可是位于北江市的南边的省市,足足隔着七百多公里的距离。
“杜兄,我们这也算是不打不相识。”秦墨缓缓收起棺材钉,“不过你身为赶尸人,怎会出现在这里?还有一见面便动手是何意?”
杜春秋挠了挠头,叹口气:“抓鬼呗,先前有两只蜡油鬼和磨皮鬼偷了我的尸油,我一路循着它们的煞气,从湘南追到了这儿。”
“那袭击我呢?”
“这就真是个误会。”
杜春秋摆摆手,忽而苦笑。
“主要是你大半夜站在这里,你想啊,这个时间还有谁能到这荒郊野外里来?我刚走进树林不久就听到你的走路的声音了,还感觉到你浑身上下全是红衣的味道,煞气重得跟凶神出巡似的,我以为你也是它们一伙的。”
秦墨一愣:“我?”
“嗯呢呗,你看看自己。”杜春秋说着,摸出一张黄符,“你可别告诉我你踩着的不是红衣。”
话音落下,他“呼”地将黄纸点燃,对着秦墨脚下一照,昏黄火光中,地上赫然浮现出几个头发凌乱飘起的影子。
“你自己看嘛,所以我才不得不隐起身形,准备先下手为强了,你要是不临门一脚喊出那句棺材匠镇魂咒,我估计都得动用起尸术了!”
秦墨看着眼前这个呆头呆脑的家伙,心里有点哭笑不得。
说到底,世间的缘分还真是奇妙得离谱。
谁能想到前一秒打的难解难分,下一秒两人竟然发现是同行,而且年龄差距也不大。
更离谱的是,俩人还能因为同一只恶鬼跨越七百多公里碰到一起,冥冥之中,仿佛就是被什么东西推着走到一块儿来的。
“对了,李道友,你刚刚说那蜡油匠......”杜春秋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眯起眼盯着秦墨,“怎么?它也偷李道友的东西了?”
“其实……”秦墨一愣,顿时有些尴尬,赶紧摆手解释:“我不姓李,你听错了,我叫秦墨。”
“哦,秦墨啊?”杜春秋挑了挑眉,一脸‘你耍我呢’的表情。
“原来道友不姓李啊,那我刚刚听你说你叫‘李大野’,道友这可不地道,咱都混三教九流的,虽说行走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那你也不能骗我啊,还说自己是北江市未央局的代表,说到底都是千年老狐狸,你搁着跟我玩聊斋呢?”
看着杜春秋幽怨的脸,齐清禾实在忍不住,银铃般的笑声从喉间轻轻溢出。
作为江大的“小魔女”,她自然知道“李大野”其实就是“你大爷”的谐音黑话。
只不过她笑的不是这个,而是眼前这个自称老江湖的杜春秋,竟然愣是没听出来,给人一种和当代社会脱节的既视感。
听见笑声,杜春秋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俏生生的姑娘正躲在秦墨身后,笑得花枝乱颤。
他嘴角一咧,眼珠子转了转,随即露出一副我懂的模样。
“哎哟,真没看出来秦道友是个实干家,带容器出门抓鬼,还长得还这么水灵,你该不会是想上她......”
“呸!你骂谁呢!”
话没说完,齐清禾脸一红,飞快地抬起手,清脆的一巴掌“啪”地甩在杜春秋脸上,响声在夜色中格外突兀。
“你这个死流氓,什么上不上的?再敢胡说八道信不信我真抽你了!”
齐清禾眼神愠怒地瞪着杜春秋,余光却忍不住偷偷瞄了秦墨一眼,耳根也烧得发烫。
这一巴掌出手极快,干净利落,连秦墨都一愣,完全没想到这妮子会零帧起手,动作凶悍异常。
杜春秋一脸懵,捂着半边脸直哀嚎,火辣辣的疼从脸颊一路窜进脑门。
“上身,是上身,请鬼上身起灵驭鬼啊!哎哟我去,这手也太狠了,可疼死我了。”
听到“起灵驭鬼”四字,秦墨的瞳孔倏然一缩,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格外敏感的词汇。
“抱歉杜兄,是她理解错了,我在这里先给你赔个不是。”他立刻上前一步,语气温和却藏着急切,“刚才你提到‘驭鬼’,请问……你是指可以承载、驾驭恶鬼的那种?”
“除了这种,这世间难不成还有第二种吗?”
杜春秋甩了甩被扇红的脸,语气里透着几分古怪。
“道友,你该不会不是这样想的吧?”
“你觉得我该怎样想?”秦墨反问,神色不动,
“啊?”
这一问,倒是把杜春秋问住了。
他怔了片刻,忽然像是看出了什么,脸色一变,惊呼出声:
“倒是贫道看走眼了,秦道友也是容器,啧啧,难怪会有这么多红衣相随。”
“杜兄。”秦墨并未否认,而是换了一副温和的神色道,“你刚才提到的‘起灵驭鬼’,能详细说说吗?”
“可以倒是可以,这也没什么好藏的。”
杜春秋揉着脸口齿不清道:“容器在驾驭第一只恶鬼之前,需要经历‘起灵’的过程,而在那之前,必须要让容器长期暴露在强烈的煞气之下,这样才能激发体内那股……特殊的东西,嗯......话说你真不是带她来起灵驭鬼的吗?”
齐清禾眨了眨眼,脸上满是茫然。
容器?起灵?驭鬼?
这些词汇她从没听说过,却感觉似乎每一个词都跟自己有着关系。
秦墨眉头微蹙,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怪不得市局会突然将齐清禾调来身边,甚至连齐老爷子都一再嘱咐自己,多带她接触诡异案件……
原来,清禾也是容器,市局还已经知道了。
等等,他们既然能认出清禾的容器身份,那是否也表明早已知晓了我的秘密?
一层无形的迷雾悄然浮现,笼罩在了秦墨心头。
市局包括未央总局,看起来远比他想象中要复杂得多。
就在秦墨还想再追问些什么时,杜春秋猛地抬手捂住了他的嘴,神情肃然。
下一秒,他反手从怀中掏出一叠黄纸,手指一弹,纸符在空中纷飞洒落,嘴中低喝一声:“急急如律令!”
符纸刚落地,一股莫名的阴风便从四面八方卷来,草木无声摇曳。
几乎同时,陆歌的声音低低的在脑海中响起。
“蜡油匠来了。”
那一瞬间,秦墨脸色微变。
他迅速握住齐清禾的手,动作果断地摁灭了她掌中的电筒光源,随后带着她跟着杜春秋一起猫身钻进旁边茂密的草丛里。
光线一灭,四周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只剩夜风拂动草叶的沙沙声。
秦墨在黑暗中压低声音:“杜兄,有没有兴趣合作一把?”
杜春秋轻哼一声,眼中寒光弥漫:“正有此意,那家伙竟敢偷我尸油,今夜非把他顷刻炼化不可!”
.........
夜色如墨,土路蜿蜒,荒草丛生。
一道被烧焦的魁梧身影在泥地上疾奔,步伐飞快,几乎带起阵阵残影,快得不像人类。
“该死、该死!明明只差一点就成了,怎么又冒出来一个跳傩戏的疯女人!”
他咬牙切齿,低声咒骂,眼神却透着一丝惊惧。
“我知道了,是那臭尼姑,他妈的敢阴我。”
男人的声音越发阴狠,五官在黑暗中扭曲拉长,恨意在唇齿间翻滚。
“等我吞了那柳树精彻底恢复,再把那个疯女人侵蚀掉,蜕变成红衣,到时候就是仙家也得为我所用。”
他说着,嘴角牵出一抹渗人的笑,那笑容带着一种扭曲的疯狂。
就在他快要看到那条水泥路时,一道纤细人影忽的从前面草丛一晃而过,笔直悬停在了正前方。
那是个身着大红囍袍的女人,盖着写有“奠”字的红盖头,脸庞看不见半分,仅露出苍白的脖颈与一截漆黑长发,垂在胸前随风轻飘。
她身上的袍子红得刺目,而最扎眼的,还是她脚下那双绣花鞋。
红得发黑,像是被鲜血浸透。
皎洁的月光披在绣鞋上,正渗着一股浓稠的液体,滴滴答答落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