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时节的杭州笼罩在一片朦胧水汽中，林雨萱撑着油纸伞，踩着青石板路走进鼓楼巷。雨水顺着斑驳的灰墙蜿蜒而下，在墙角积成一个个小水洼。这条藏在河坊街背后的老巷，像条蛰伏的巨蟒，盘踞着几十家古玩铺子。
空气中浮动着陈年檀香与霉味交织的诡异气息，让她想起昨日在灵隐寺求得的签文——「雾里观花终是幻，水中捞月总成空」。签文下方还画着个模糊的女子轮廓，让她莫名心悸。
“小姐要寻什么物件？”
当铺檐角悬挂的铜铃突然叮当作响，柜台后探出张布满老年斑的脸。老人浑浊的瞳孔在看清她面容的瞬间骤然收缩，枯枝般的手指猛地抓住她手腕：“这镯子...是哪里来的？”
林雨萱慌忙抽回手，鎏银莲花镯在腕间发出细微震颤。这是她三天前在灵隐寺后山捡到的，当时这镯子就躺在断碑旁，沾着晨露泛着幽光。正要解释，老人却像被烫到似的松了手，颤巍巍从柜台下摸出个黄铜罗盘。
罗盘指针疯狂转动，最终直直指向她心口。
“戌时三刻前离开杭州城。”“老人声音沙哑如裂帛，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她，”“你身上沾着画皮鬼的味道。”
林雨萱跌跌撞撞跑出当铺时，雨水正将巷子尽头的朱漆牌坊洗得发亮。牌坊下蹲着个兜售旧书画的摊子，泛黄的宣纸在风中猎猎作响。当她目光掠过最外侧那幅卷轴时，心脏突然传来剧烈的绞痛。
画中女子立在虬曲的桃树下，素白襦裙被风吹起涟漪般的褶皱。最诡异的是女子左腕戴着鎏银莲花镯，与林雨萱腕间那枚分毫不差。她伸手想触碰题跋处的“苏瑾”“二字，指尖却传来针扎般的刺痛。
“这画吃人。”“摊主阴恻恻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那是个穿藏青长衫的独眼老者，空荡的左袖管在风中飘荡，“光绪年间有富商买下它，七日后被人发现吊死在画前，眼珠子被乌鸦啄了个干净。”
林雨萱这才注意到画中桃树枝桠间垂着半截白绫，先前被纷扬的花瓣遮掩着。当她凝神细看，画中天空竟开始飘落细雨，女子裙摆上的墨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晕染开来。
“三千。”独眼老者竖起三根手指，“这幅《桃夭图》与小姐有缘。”
林雨萱掏出钱包时，发现纸币上沾着不知何时蹭上的朱砂。独眼老者接过钱时，嘴角勾起诡异的弧度：“小姐可知道，这画中的桃树是用人血浇灌的？”
她抱着画轴快步离开，身后传来老者沙哑的笑声：“记住，子时莫要对着画照镜子...”
回到租住的老宅，林雨萱将画挂在卧室的雕花木床上方。月光透过窗棂洒在画上，给画中女子蒙上一层朦胧的光晕。她躺在床上，望着那幅画出神。不知是不是错觉，画中女子的眼睛似乎在注视着她，那眼神似悲似喜，带着说不出的哀愁。
腕间的莲花镯突然发烫，她抬手查看时，发现镯子内侧刻着一行小字：“天启六年三月廿三”。这个日期让她莫名心悸，仿佛在某个遥远的时空，曾发生过什么刻骨铭心的事。
夜色渐深，林雨萱迷迷糊糊间听见有人在耳边轻唤：“姑娘...”声音清冷飘渺，像是从画中传来。她想要睁眼，却感觉身体异常沉重。
“姑娘，醒醒。”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这次近在咫尺。林雨萱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然站在一片桃林中。粉白的花瓣纷纷扬扬落下，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远处传来飘渺的埙声，曲调哀婉凄迷。
“这是......”“她环顾四周，心跳陡然加快。
“这是画中世界。”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林雨萱转身，看到一个白衣女子站在桃树下，正是画中人。女子眉目如画，却带着化不开的哀愁。月光穿透她半透明的身体，在满地落花上投下淡青色影子。
“我叫苏瑾。”女子轻声说，“我等了你很久。”
林雨萱后退一步，“你......你是人是鬼？”
苏瑾微微一笑，“我既不是人，也不是鬼。我是这幅画的画灵。”她抬起手，一片桃花瓣落在她掌心，“百年前，一位画师为我作画，将我的魂魄封入画中。从此，我便被困在这画中世界，日复一日地看着花开花落。”
林雨萱感觉自己的心跳得厉害，“那......你为什么要等我？”
“因为......”苏瑾的目光变得深邃，“你就是那位画师的转世。”
话音未落，整片桃林突然剧烈震颤。远处传来低沉的咆哮声，地面开始龟裂，露出下面暗红的泥土。苏瑾的脸色骤变：“不好，他来了！”
“谁？”
“画师。”苏瑾抓住林雨萱的手腕，“快跑！”
林雨萱被苏瑾拉着在桃林中狂奔，身后传来树枝断裂的声响。她回头望去，只见一棵巨大的桃树正在移动，树干上浮现出一张扭曲的人脸，空洞的眼窝中渗出暗红的汁液。
“用你的血！”苏瑾急促地说，“抹在他天灵盖上！”
林雨萱咬破指尖，转身将染血的手指按在那张人脸的眉心。桃树发出刺耳的尖叫，树干寸寸龟裂，露出裹在树脂中的森森白骨。
当晨曦穿透窗棂时，林雨萱在满地碎纸屑中醒来。《桃夭图》已化作焦黑灰烬，唯有鎏银莲花镯静静躺在余烬中。窗外传来早市喧嚣，仿佛昨夜种种皆是幻梦。直到她梳妆时对镜一看——眉心赫然多了粒朱砂痣，与画中苏瑾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