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珩指尖如蝶翼震颤,在虚空中接连勾勒出乾、兑、离、震、巽、坎、艮、坤八卦道纹。
道纹泛着温润的玉色光芒,如晨露初凝,在空间乱流的撕扯下稳如泰山,当第八道坤卦落下时,八卦阵图轰然成型,如一轮悬浮的古玉罗盘,在他掌心转动。
屈指一弹,定风珠落在阵图中央,发出一声清越的鸣响,青色光芒顺着阵纹飞速蔓延,所过之处,乱流中的空间刃自动偏转,漆黑的空间裂隙竟如活物蜷缩。
俞珩屏息凝神,神识如蛛网般扩散,他“看”到了,那些狂暴无序的乱流,隔着不知多少万里的距离,藏着无数如琴弦般震颤的空间节点,有的泛着庚金之锐,有的透着离火之烈,他要找的,是离自己最近、最薄弱的节点。
神识在空间乱流遨游,时间失去意义,不知过了多久,当俞珩汪洋一般的识海都有些扛不住的时候,乱流中一处淡红色节点在他“视线”中亮起。
俞珩突然睁眼,
“找到了!”
掌心八卦阵图骤然膨胀至数丈大小,定风珠在阵图中央发出龙吟般的清啸,化作一道流光直射淡红色空间节点,乱流如被重锤击打的湖面,掀起层层叠叠的青色涟漪。
俞珩与风凰共同催动法诀,定风珠骤然膨胀,表面浮现出上古风纹,一枚“定”字符文与八卦阵图共鸣,青芒如水蔓延,将狂暴的乱流凝固成透明青璃,淡红色节点被定住。
“开!”俞珩指尖点在阵图震卦方位,青璃震颤,这处节点有裂纹散开,外界的灵气如决堤之水倒灌而入,活跃的气机弥漫,两人精神一振。
然而很快,有缕缕诡异的绯红色飘入,如同鲜血蒸发的雾气。
俞珩见状眉头紧锁,凝视裂缝外翻涌的红雾,那些雾气正诡异地扭曲,仿佛在牢笼外张牙舞爪。
他对风凰慎重说道:
“这空间节点构造规整,道纹暗合天势,绝非自然形成,应当一处宗门传送之所,我们若贸然出去,怕是要落入他人瓮中,仙子有何看法?”
风凰不耐地甩了甩发丝,
“东荒太过广袤,宗门星罗棋布如夏夜流萤,难不成换个节点?”她凤目斜睨着俞珩,
“如何能保证下次不误入他人宗门?我们在空间乱流困了数月,再耗下去,识海干涸,神力枯竭,等待我们的就是变成乱流养料,眼下局势,我们别无选择。”
她当机立断,
“就这个吧,风家的名头还是有些作用的,你我性命相连,断不会让你落入险境。”
俞珩轻笑一声,指尖点过眉骨,刹那间面皮如熔金重塑,薄唇紧抿成凌厉的线,眼尾上挑似锋利的刀,清隽的少年气荡然无存,化作阴鸷冷冽的罗睺之相。
“罗睺”扯了扯嘴角,传出沙哑的声音:
“有仙子一言,小道就放心了。”
风凰瞥见这张不善的面孔,颇为不习惯,
“又换一张皮......”她拧着眉后退半步,
“藏头露尾的,活像是怕被人认出来的小贼。”
“仙子谬赞。”俞珩吊梢眼微弯,狠厉面皮上扯出一丝笑容,
“小道谨慎惯了,不及仙子艳冠五域的雄心。”
风凰嘴角一掀,正要反刺几句,却见俞珩忽然欺身近前,大袖一卷将她拉近怀里。
引得她惊呼:
“你干什么?!”
俞珩能感觉到她瞬间僵硬的脊背,以及耳尖骤起的温度,
“走了!”
两人的影子融入浓浓的青芒,化作流光撞入血雾,风凰轻轻挣扎了一下,却被俞珩手臂收紧,稳稳按在胸前,伏在他胸口,甚至能听见他心跳的节奏,沉稳如战鼓,震得她心底发麻。
空间乱流在耳边急速后退,她仰头观察俞珩表情,却只能透过蒙蒙红雾看见个轮廓。
“这些红雾有些不对劲。”
八卦阵图急速运转,将粘稠蛛网般的红雾阻挡在外。
俞珩低下头对风凰耳语:
“血雾弥漫,此地宗门绝非正派,落地之后仙子不要第一时间表明身份。”
风凰不自然地扭着脖子瑟缩,
“别、别这么近……热……”
俞珩再度慎重提醒:
“此非戏言,仙子......”
还未说完,八卦阵图上攀爬缕缕血丝,诡异血丝正顺着阵纹啃噬神力,运转猛然一滞,俞珩闷哼一声,阵图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险些崩溃。
怀中的风凰因阵图震荡失去平衡,整个人向后仰去,她的指尖在虚空中划出几道真火,却因乱流撕扯而消散,惊呼未落,便被俞珩猛地拽回,手臂如铁箍般扣住她的腰。
“抓紧!”俞珩声音低沉。
风凰惊魂未定,吓得她赶紧伸手勾住俞珩脖颈,将自己整个人缩进他怀里。
俞珩腹下苦海翻腾,浪卷连天,滔天神力注入阵图,极力稳住,又急忙催动定风珠,风色流风大涨,化作千万把利刃,将血丝绞碎,阵图终于稳住。
他松了口气,这才低头看向风凰,发现她不知何时已闭上双眼,长睫在眼下投出细碎阴影,唇瓣因紧张而抿成苍白的线。
他莫名想起之前她顶着光头却依旧高傲如烈日的模样,此刻她失去了凤凰的高傲,像只受惊的雏鸟。
俞珩继续刚才未尽的话语:
“仙子切记,落地之后勿要言语,观小道行事。”
“啰嗦......”风凰的声音闷在他衣襟里,
“把人家当三岁小儿嘛......”
虚空裂缝如锈蚀的刀刃割裂天幕,银光裹挟着青芒轰然坠落。
俞珩在急速下坠中扭转身躯,袖中八卦阵图化作流光垫在下方,风凰死死埋进他的道袍,赤色真火明明灭灭,因空间乱流的撕扯无法凝聚,两人如断线纸鸢翻滚着砸向地面。
“轰!”
俞珩后背着地,十米多高的石笋在撞击中应声而断。
“这是......哪儿?我为何感应不到神力……”风凰的声音带着鼻音,她撑起手肘欲起身,却发现俞珩的手臂仍紧紧箍着她的腰,她咬牙撑在俞珩胸口,
“松开......”
俞珩猛地捂住她的嘴,浅浅的声音被堵在唇间,带着温热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惊得她不自觉一缩,
“有东西在靠近.....”
这里是一片荒原,风卷着红褐色沙砾掠过,如无数细小的刀刃刮过皮肤,红雾缭绕,空气透着一股铁锈味儿,在灰蒙蒙的天光下,能见度极低,却可以听见远处传来“沙沙”的声响。
脚踩沙砾的脆响由远及近,红雾如被无形手拨开的帘幕,一个影子慢慢放大,是一头十多米长的异兽,前肢是螳螂般的锯齿刀臂,泛着黑幽幽寒光,每一节关节都覆盖着甲壳;
身躯却似虎豹,肌肉虬结的脊背起伏间,能看见鳞片下渗出的黑血,头部长着三颗狼首,每双眼睛都泛着幽绿的磷光,鼻尖翕动着,正对准他们藏身的方向。
异兽三颗狼首同时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肌肉虬结的脊背拱成狰狞的弧度,带起的红雾如血色帷幕般撕裂。
它刀臂上的锯齿泛着幽光,足爪踩碎沙砾的瞬间已扑至眼前,腥风刮得俞珩道袍猎猎作响。
俞珩左手推开风凰,右掌翻涌着紫色气血迎上,轰然巨响中,掌刀与螳螂刃相撞,竟激起金属颤音般的嗡鸣。
他眉峰微蹙,只觉掌心传来的反震力堪比千钧巨锤,那怪物的刀臂却连划痕都未留下,即使是初步交织出道与理的通灵之宝,也没法与他硬撼,这异兽是什么血脉?
异兽再度扑来,双刀如疾风骤雨般劈落,每一刀都带起刺耳的音爆。
俞珩并指为刀,指尖萦绕的紫光化作实质般的刀芒,与怪物展开贴身肉搏,刀臂交击处火星四溅,沙砾被气浪掀至半空,又在高温中灼成粉尘。
十刀,二十刀,三十刀......俞珩的指尖已渗出紫血,却越战越勇。
‘好生强悍!’风凰在后面看的眉头直跳,一人一兽浑不似血肉之躯,交战好似两把神器不断对轰。
俞珩看准异兽吃痛的间隙,左掌紫芒骤然暴涨三尺,如斩破夜幕的星辰,重重劈在其左刀关节!
“咔嚓!”
锯齿状的刀臂出现蛛网状裂纹,嘭的一声炸开,黑血顺着裂缝渗出,在空中凝成缕缕黑色烟雾。
“吼”
异兽不敢再上前,三颗狼首警觉地盯着俞珩,发出阵阵低吼缓慢后退,三颗狼首同时喷出毒烟,竟化作红雾中的残影迅速退去。
俞珩望着它消失的方向,指尖紫光渐褪,他低头看着自己手掌,竟然不断淌血,有一股诡异力量让其难以愈合。
想要唤起苦海神力,去发现一无所获,
‘这里的血雾会压制神力?与荒古禁地有相似之处……’
风凰的目光被那抹紫色牢牢吸引,她从中感受到了磅礴的生命精气,每一滴血都如同一座燃烧的太阳,
“紫色的血......”她瞪大眼睛,走上来凑近仔细观察,
“霸道如斯......你究竟是什么体质?”
俞珩闻言抬眸,把手拢在道袍里,袖口垂下,淡淡开口:
“走吧,这片地方十分诡异,需得小心谨慎。”
风凰挑眉,还要追问,却见俞珩忽然转身往别处走去,不一会儿背影就变得模糊,她忙提气跟上去。
这片荒原广袤无比,视线红蒙蒙一片,根本分不清方向。
风凰不安地捉着俞珩袍角,四周红雾如粘稠的血粥,每吸入一口都带着铁锈味的腥甜。
她小声道:
“喂,你认得路吗?怎么感觉我们越走越深啊......”
“迷途障目,只能试以足下。”
“还真是乱走......”她小声嘀咕。
“不如此,安能坐而待亡?”
又前行百丈,地势忽然抬升,十多丈高的黑色岩石如巨兽般矗立两侧。
俞珩目光扫过岩石表面,深达尺许的镰刀划痕中,凝结着黑色晶石,被啃噬得坑坑洼洼,散发缕缕黑色雾气,与狼首异兽血液蒸发很是相似。
“这是幽冥玄岩,”风凰咬破手指,以血脉催动真火点燃黑色晶石,黑雾腾起,被赤火煅烧不断缩水,最终化作指甲盖大小的结晶,
“此物坚不可摧,却独独畏惧真火,是锻造“器”的绝佳材料。”她忽然抬头,
“那头异兽......”
“应当正是以此物为食,”俞珩接过她手中黑色结晶,指间紫华一闪,将之碾成粉末,
“那头异兽倒是好牙口,我怀疑它身上有部分饕餮血脉。”
“饕餮?不会吧?”风凰惊讶,
“那可是传说中与真龙匹敌的凶兽,从未听闻有血脉留存于世。”
“还是有的,”俞珩继续前行,边走边说:
“小道曾在古籍看过,在一处无尽遥远的神秘之乡,那里生活着各种神兽异种,穷奇、狴犴、白泽......应有尽有。”
“真的?那可真是一处宝地......”
继续深入,红雾渐渐稀薄,地面开始出现一些干枯的植被。
俞珩忽然停下,风凰疑惑问道:
“怎么了?”
俞珩走到右侧,那里有一条被荒草掩盖的小径,石缝间零星散落着兽骨与野果核,
“有人生活的痕迹。”
风凰脸上泛起喜色,“太好了,我们快去看看!”
两人沿着小路直走,出现越来越多人为痕迹,丢弃的破损衣物、有孔洞的锅碗、石块堆砌的灶台......
转过一片岩层,眼前忽然开阔,极目远处可见一处村庄。
这时传来孩童的欢笑声,一个小男孩跑过来,俞珩噙着温和笑容,正要上前询问,突然发现他额头长着一个黑色小角。
“这是......”风凰瞳孔骤缩,盯着角质的色泽,
“妖族血脉?可这气息......”
“他应当是太古遗族。”俞珩内心惊讶。
当今太古种族不显,此地竟然碰见一个。
小男孩忽然噤声,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俞珩掌心的紫血,他忽然扑通跪地,小脑袋磕在石板路上发出“砰砰“响,口中溢出一连串叽里咕噜的音节,尾音上扬,竟带着哭腔。
“他在说什么?”凤凰皱眉。
俞珩蹲下身子,指了指他身后的村庄,小男孩眼睛一亮,忙不迭点头,扯着俞珩的袖子往回拽。
“或许......是想请我们去做客?”俞珩任由他牵着,来到村口。
村口的两名中年护卫看见俞珩和风凰时,面色骤变,急忙拉过小男孩,长着青色鳞片的尖锐手掌,举起手中长矛,肌肉紧绷,显得非常紧张。
小男孩指了指俞珩掌心的紫血,大声说了什么,两人循着方向看去,相互对视一眼,竟同时单膝跪地。
其中一人解下腰间的兽牙项链,放在俞珩脚边,用晦涩的语言急促说着什么,尾音带着颤抖的狂喜。
另一人起身,立即恭敬请他往里走,俞珩点头,拉着风凰跟在他后面。
村庄内的建筑迥异于人族,房屋皆用整根巨木雕刻而成,外墙布满螺旋状的符文,这是太古时期用于沟通天地的道纹;
屋顶覆盖着鳞片般的青色瓦片,刻着不同的兽首图腾;墙壁上用朱砂绘着狩猎的场景,人物皆生双翅,手持暗金长矛......
人群渐渐聚拢,有银发女子抱着婴孩驻足,婴孩的背部长着未蜕的肉翅;有壮年男子裸露的手臂上布满银色鳞片,指尖生着半透明的蹼;有拄着拐杖的老妇,她额间生长着三只竖眼,眼瞳里流转着微光。
他们用兽皮、羽毛、骨针装饰衣物,却在看见俞珩掌心时,纷纷弯腰行礼,口中念诵着古老的祝祷词。
中央的木屋前,台阶上的老者颤巍巍迎出,他除了后脑长有一枚银色鳞片,几乎与人类一样。
看见俞珩的瞬间,他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用骨节突出的手指抓住俞珩的手腕,嘴里叽里咕噜说着什么。
俞珩皱眉,老者太过激动,他猜都不好猜其话语含义。
见俞珩没回复,之后老者又换了几种言语,有几种已经很接近人类语言了,但是依旧很难听懂,只能大概推测出他是在问自己等人来自哪里。
最后,老者竟从齿间挤出半句生硬的人族古语:
“王......从、何、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