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四年二月初三岷江黑石滩
朱奕星护着苏蘅撞向舱壁的瞬间,怀中断玉突然发出蜂鸣,玉中血丝化作红光穿透船板,照见水下嶙峋的礁石群,这哪里还是礁石群,那分明是人工雕凿的郑和宝船残骸!
“抓紧我。”苏蘅在他耳畔呢喃,药香混着酒气竟别有一番滋味。两人坠入江水的刹那,她发簪上的簪刀割断他的衣带,羊皮卷从怀中飘出,遇水再次显出血色航线图。
毕竟还是冬天,江水刺骨好像万针钉刺。
朱奕星的耳膜在水底的压力下嗡嗡作响,苏蘅的裙摆缠住他的小腿,像八爪鱼一样,他也纳闷为什么缠这么紧。血色航线图在眼前忽明忽暗,借着水底微弱的光他看见她唇间溢出的气泡好似串成了珍珠链,发簪上的簪刀正向自己的手腕处割来--
她看他还在乱动,好似要挣扎掉她的裙摆。挥刀的同时她在水中瞪他一眼,好似是说“别乱动”,刀锋擦过手腕的皮肤挑起红绳,绳端系着的陨石突然吸附在沉船龙骨上,扯着两人撞向腐朽的舱板。
腐朽的宝船龙骨好似架起来的幽冥殿宇,阴森还似乎透着腐败的气息,神奇的是竟然架起一处独立的空间,虽然处处透着诡异,但好在让两人有了个暂时喘息的地方。朱奕星抠着舱壁的藤壶喘息,指尖触到一道刻痕--“永乐十四年六月廿七,郑和至此”。苏蘅伏在他背上咳嗽,甚至吐出丝丝血丝。
“看...祭台...”她染血的指尖指向船舱底部。丈余长的供桌上,青铜浑仪嵌满夜明珠,仪环间竟还卡着一具骸骨,骸骨手里紧紧攥着一卷鎏金铁卷。
朱奕星靠近时,怀中断玉突然又一次蜂鸣。玉中血丝钻入铁卷锈斑,鎏金文字随即逐一亮起:“若后世子孙违禁开海,必遭天谴”,看到这行小楷文字,他浑身僵冷。
苏蘅的簪刀突然刺来!刀尖擦着他耳际扎进尸骸颅骨,挑出团蠕动的水蛭:“这人是被毒蛭钻脑而死。”她反转尸骸,后颈赫然有轮转铳的弹孔,“三眼铳,嘉靖年间的款式。”
朱奕星带着苏蘅继续在舱底摸索前进,突然一阵非常猛烈的暗流冲击外面的舱壁,顷刻间水开始从外面涌来,朱奕星抱住苏蘅滚进侧面的舱室,映入眼的是成箱的永乐通宝因暗流的冲击震动倾泻如瀑,成箱的永乐通宝后面一箱箱的虎蹲炮弹也是掉落在舱底,一个个在船舱滴溜溜的滚动,朱奕星眼睛往右一瞥,看到阵阵寒光--二十具铁甲尸跪成环状,手中倭刀还叉驾着一具板甲骷髅。
“葡萄牙人的护心镜。”苏蘅上前掰开骷髅指骨,取下一枚翡翠戒指,“家父说过,郑和船队带回过佛朗基使者...”
此时这个舱室水也越涌越多,当水堪堪没过跪着的尸群颈部的时候,尸群突然齐刷刷转头,朱奕星好似听得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那根本不是尸变,因为他看到铁甲缝隙间竟然涌出无数蓝色变异的桃花水母,蓝盈盈的光煞是诡异,触须也比正常水母格外的长,只见它们的触须缠着尸体,宛如一个个提线木偶!
刹那间,苏蘅的簪刀劈开前面的水母,刀身擦过水母附着的铁甲,她随即旋身用裙带缠住一旁的倭刀,借力甩给朱奕星,同时喊道“去浑仪那边舱室!”
一把接住倭刀,但还是有一只水母触须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刺入他的小腿,剧痛如针刺一般汹涌而来。他发狠用倭刀横向一挥,在水里将水母触须斩断。
这次朱奕星没有听苏蘅的,反而向苏蘅靠近,眼看铁甲尸群都聚拢而来,朱奕星一刀劈开最前面的铁甲尸,喊道“用火药!”
苏蘅忙取出随身带牛皮纸,层层剥开露出里面的包裹严实火折子,一道优美的弧线在朱奕星面前划过的同时,听到苏蘅的喊声“快跑!”
火焰腾起的瞬间,朱奕星飞扑过去将苏蘅牢牢护在怀里,爆炸的冲击波将二人掀出船体,朱奕星仿佛听到了自己肋骨的脆响。
“抓紧!”苏蘅边用眼神示意,边抓着朱奕星的手腕向上划,当快浮出水面时,下游忽然传来号角声--十余艘赤马舟破浪而来,船头老者白髯飞扬,手中握着的正是青铜矩。
“咳...咳咳!”
朱奕星吐出半腔江水,再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躺在赤马舟甲板上,眼神往右一瞥,江底的青铜浑仪也出现在这里。苏蘅娇嫩皙白的素手正按在他肋间,银针随船身颠簸微微发颤:“断了两根肋骨,肺叶有出血。”
朱奕星虽然浑身剧痛,但是当他又看到老者和本应在慈济堂后院的地窖里的青铜矩时,大体明白了什么,苏蘅和老者是老相识,两人共同策划了本次出行!莫名的,朱奕星心里微微发酸。
老者将青铜矩插入船板,青铜浑仪自动旋出星图:“老夫乃献王七世孙朱载醇,按星象所示在此恭候三十载了。”他指向远处江岸,陆延年的官兵正架起虎蹲炮!
“世子选的路,可比郑和难上万倍!”
“开炮!”陆延年的嘶吼被江风撕碎。
话音刚落,炮火掀起阵阵浪雨,朱奕星紧握苏蘅的手。
老者丝毫不慌,有条不紊的安排手下打旗语给其他船只,全部赤马舟迎着炮火冲向北岸浅滩。当赤马舟接近一片芦苇荡时,老者让朱奕星和苏蘅带着青铜矩和浑仪先跳进去避难,朱奕星还在犹豫,虽然他似乎懂了什么,但是心里感觉不是个滋味,这条路需要牺牲的人太多了,到底值不值。
借着微弱的月光,朱奕星眉头紧锁。苏蘅看他还在犹豫,马上就要错过最后的逃生机会,只见她拎起甲板上的青铜矩和浑仪,又往前一步,抱起他,向后一跃,两人相拥再次落入了江里。
眼见所有赤马舟全部张起风帆,借着东风,顺势往东北方急转而去,一应官兵顺势追去。当朱载醇的笑声混着爆炸声传来时,这位默默等候三十年的老者,用自己的生命给他们换来了时间。
风吹的芦苇上下起伏,苏蘅撕开襦裙为他固定肋骨,火光将她的剪影投在芦花上:“在沉船里,你看见了什么?”
“看见你在我怀里断气。”他忽然抓住她的手腕,“看见大旱,看见建虏,看见你用发簪刺进自己心口...”
苇叶沙沙作响。苏蘅的唇突然压上他的唇,少女口里的香甜味渡入齿间,接着嘴唇微抬:“那就改命!”她扯开衣带,锁骨下的火铳疤泛着暗红,“用你那些...不属于现世的东西来改。”
这时很远处传来追兵的火把光。朱奕星默不作声,翻身将她压在芦苇丛中,一会听到搜捕的官兵呼啦啦地跑过去。她心跳如擂鼓,他呼吸似火烧,直到天微微亮时,两人掌心还扣着那块染血的鎏金铁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