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我来晚了

挛鞮烈最恨这副模样,他大怒:“那你就给我滚进去!”

慕容璋信步从容,踏上下行台阶,走进漆黑无光的如铁铸般坚硬的地室里。

他进门前,听见挛鞮烈又说:“你要是死了,就别想换走兰因公主了,你要是活着,呵,你也活不下来!不过里面有根绳子,你一拉,我就默认你认输,出来求个饶,我就放了你。”

慕容璋没说话,只浅浅勾了勾唇角,脚步坚定,关上了门。

挛鞮烈咬牙,中原人总是把蠢的宁愿去死,当做一种气节么?为了一种虚无缥缈的东西,真的值得吗?

真正的暗无天日。

慕容璋摸到了那根绳子,离大门很近,但他不准备去拉,在这里,仿佛五感尽失,听不见声音,也看不见任何东西。

他慢慢摸索着墙壁,墙上凹凸不平,不像石壁,上面刻着像是铜制的雄鹰,再下面,雕刻的好像是草原?牛?羊?

慕容璋也摸不准确。

不过他走了一圈,大致丈量了一下,发现并不像外面看到的那么大,反而有些窄小,只够一个人稍微活动。

他坐在墙角,歇息了片刻,虽暂时搞不清楚他要做什么,但他现在,不该无头绪的去耗费体力。

时间还长,他还细细的摸了很久的墙壁,发现有一堵墙,两侧有一条线一样的缝隙。

整整两日未进滴水,加上进来时生病,他已经差不多三日没进食了。

慕容璋压下发痛的胃,活动了一下僵硬酸疼的骨节,突然看到头顶一抹烛光隐隐,昏暗却勉强照亮半块墙壁。

这个烛光照不亮所有的地方,但好过一点光亮都没有,五感封闭的时间太难熬了,他坐在这里,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速,不知昼夜,只有一个大脑还在提醒自己。

他尚活着。

几近脱水时,头上一块石板“哗啦”被掀开,刺眼的光亮照下来,照的慕容璋睁不开眼,他靠坐在墙角,虚弱地抬起手腕遮挡光亮,嘴唇干裂煞白。

挛鞮烈看他的样子,笑的恶劣:“怎么样?求求我,我就放了你。”

慕容璋的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懒得与他多费口舌。

挛鞮烈哼道:“骨头挺硬,接下来才是好戏。”

他扔了个什么东西下来,东西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是匕首。

慕容璋勉强睁开了眼,看见了地上普通的匕首。

挛鞮烈哈哈笑了笑,面露期待,他拍了拍手掌,慕容璋面前的墙壁骤然分开,露出墙后的东西。

慕容璋眯眼一看,蓦地撑大双眼,瞳孔骤然紧缩。

那竟然是六个匈奴莽汉!

个个又壮又高,感觉肱二头肌都能夹死人。

他们弯腰握住刀,走路稍微有点摇晃,看样子也同他一样许久没进食了。

挛鞮烈没看到特别惊恐的表情,稍微失望,不过也还好,他笑道:“杀了他们,你就能救陈羌歌了。”

“这个游戏,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杀了他们,你就能完成陈行远的任务了。”

他恶劣又有趣地看着,然后放回了石板。

重新黑暗下来,慕容璋渐渐适应了,只有头顶影影绰绰的火光还在亮着,勉强照亮一小块区域。

烛火映在少年光洁的额头上,明明灭灭,看不出喜怒。

挛鞮烈关上没多久,突然听见有人传报。

“太子快去看看,二殿下他又犯病了!”

挛鞮烈着急地过去。

挛鞮越费力地喘息着,伴着阵阵的咳嗽,他脸色憋的难看,看见挛鞮烈一脸着急,手足无措地冲进来,还有心情对他笑笑。

挛鞮烈大怒:“太医呢?太医!”

几个太医纷纷跪下来,其中一个惶恐道:“太子别着急,已经去抓药了。”

挛鞮越看着心情尚可,费力地张口:“哥……”

“你先别说话,你再等等。”挛鞮烈扶着他。

挛鞮越闭上眼,呼吸越发急促,发出哨子一样的喘息音:“我……我……”

“你先别说了,等一会再说。”挛鞮烈怒道,“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两天发病这么勤?”

挛鞮越靠在他身上,痛苦地闭上眼。

他要说的,就是这个事情。

这次犯病,比以往都要严重,熬好的药喂给他喝,喝了呛,呛了喝,药水熬了三四碗,一共喝了没几口,还给吐了。

挛鞮越越发呼吸不上来了,他嘴唇青紫,意识渐渐模糊,一只手攥紧了哥哥的袖口,眼皮沉重的想要闭上。

挛鞮烈怒极,抬腿狠狠踹了最前面跪着的老大夫一脚,大喊道:“废物,一群废物!都干什么吃的!连个人都救不了!”

几个人唯唯诺诺,不敢多说。

连药都喝不下去,再神的神医又有什么办法?

闹哄了一整天,连大夫都换了好几批,还临时从城里抓过几个来,挛鞮越终于喘的上气了。

他疲惫地靠着,缓了许久,才慢慢开口:“哥哥。”

挛鞮烈心疼:“我在,我在。”

“我被摆了一道。”挛鞮越轻轻说,“那个香囊,他不知道放了什么东西,不打开什么事都没有,一打开就发病。”

挛鞮烈一怔,立马反应过来:“是慕容璋?”

挛鞮越点头:“嗯。”

挛鞮烈暗暗想着,这个人,绝对不能留了!

好在,一整天了,他也许早就死了。

“报!”

进来一个侍卫,拿着信件呈上来。

挛鞮烈看了一眼,皱起眉。

挛鞮越看他神色不对,从他手里拿过,仔细看了一下,是父亲的信件,意思是放了慕容璋和陈羌歌。

挛鞮烈冷声道:“不放,他让我放我就放?自己躲那么远,现在才关心图门?”

挛鞮越越看越不对劲,正好此时又有上报。

“什么?”挛鞮烈大惊,“你说陈行远三天打下了我们三座城?”

挛鞮越皱眉,与挛鞮烈对视一眼。

这封信件来的太快,竟与战报一同到达王城。

三天赢五场,这是什么样的存在?

挛鞮越不安道:“哥,放了陈羌歌,快点!”

不会是他的那个鸽子的事吧。

或者是知道了慕容璋已经被……

挛鞮越越想越不安,催促挛鞮烈快去:“放了陈羌歌,让她回国!”

挛鞮烈虽不愿放走陈羌歌,但眼下也没什么办法了,日后她陈行远借着这个理由打过来,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去。

他急忙跑出去,找到女人,冷声道:“格玛,放了她。”

格玛正是那异域面容的女人,她笑道:“你心疼她了?”

挛鞮烈看她不动,伸出手要钥匙:“钥匙,给我。”

格玛的笑容收起来:“如果是放她走,那恕难从命!”

挛鞮烈懒得跟她废话,转身去了密室,格玛拔剑,刺向他的后脑。

“如果不让她死,那就让她一直被关在这里,你休想放她走!”

格玛说不出自己的心情,虽然一直喊着不想再看见她,但如果不是死了,还不如就这样,两个人一直敌对,就这么斗到老去。

她要离开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可这是好事,不是吗?

格玛还是打起来了,她打不过挛鞮烈,尽管拿着武器,仍被他赤手空拳地震碎了剑身,然后被一拳打出去。

她倒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挛鞮烈捏碎了大锁,陈羌歌从门后走了出来。

她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还蛮有趣味地挑眉:“你怎么这样了?他打的你吗?”

略狭长的眼睛带着格玛迷恋的冷意,她缓缓道:“我都没打过她,你凭什么打她?”

话音刚落,内力在手上凝聚,往挛鞮烈的身上打去!

速度太快,挛鞮烈一时不察,竟被她打到了,他捂着腹部后退几步,随后正欲与她交手,却见她面上又带着笑意。

“好了格玛,不要生气了,我帮你报仇了。”

挛鞮烈憋了一肚子火,又没法发泄,鼻子用力地出气:“哼,快走,给你备好马匹了,回后夏去!”

陈羌歌斜眼看向格玛:“格玛,我先回去了,会想你的。”

格玛用断剑撑起身子,鲜血染红脸颊,她轻声唤:“公主……”声音太低,随风散在空气里,无人听见。

空气干燥,天边的残阳照映了半边天空,四周飘摇的云也红的像血,橘黄的日光照在格玛脸上,映的她的眼瞳都浅浅的。

陈羌歌随口问道:“格玛,没了我以后,你有没有想做的?”

想做的?

那大概就是,为父亲守孝了。

见她没力气回答自己,也不强求,陈羌歌骑上马,冲着挛鞮烈问道:“不给我配几个照顾我的人吗?”

挛鞮烈头疼的很:“不给,你自己回去!”

陈羌歌调转马头:“那我路上要是遇见沙尘暴啊或者强盗啊,我一个弱女子该怎么办呢?中途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挛鞮烈忍气吞声:“行了行了,给你找几个人,我让他们在城门口等着。”

陈羌歌得寸进尺:“那我没钱买衣服,不能让我穿着这一身穿一个月吧,还没回去都臭了。”

挛鞮烈咬牙:“一会给你。”

陈羌歌满意走远:“那你记得多准备一点,本公主吃饭穿衣,样样都需要花钱。”

……

快点,再快点!

陈行远不眠不歇,身体透支到了极致,一路畅通,越过图门王城,冲向单于指的方向。

有那道口令,谁也不敢拦,甚至问起时还需为她指个方向。

他们指的方向突然起了大火,陈行远隐约听见惊呼声:“起火了!快灭火!”

她置之不理,驾马朝着烈火旁边的毡包奔去。

王城里,侍卫拔剑,拦下了她。

她速度不减,双手松开缰绳,拔出腰间的双刀,手起刀落,斩下两人的头颅。

越靠近挛鞮烈所在的地方,兵力越足,她身后已经跟着数不清的人,拿着刀或者长枪,锋利的兵器全部对准她。

她终于到了城内,一个翻身下马,双手握刀,踏着风过树梢的沙沙声,一个一个找去。

不乏有拦路者,来一个,她杀一个。

身后跟着越来越多的人,只是将茅尖对着她的后背,却并没有人率先出手。

鲜血飞溅,染血的衣袍再次变红,干涸的血迹重新浸透了白衣,那件衣服,已经看不出来是什么颜色的了。

她偏头,询问:“挛鞮烈在哪里?”

有人哆哆嗦嗦地指了个方向。

她脸上的血未擦,尚能看出有一线伤口,正往外迸着血珠,早已经分不清到底是谁的血了。

腰上的衣衫也被划破,露出深深的伤口,红血翻着白肉。

……

有人拉响了铃声。

挛鞮烈刚放走陈羌歌,便赶了回来,听说陈行远已经进城了,他得赶快把慕容璋的尸体收一收。

他刚进门没多久,就听见了清脆的铃响。

他还活着?

挛鞮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也许是他们拉的吧!毕竟他也说过,结束了可以拉个绳。

挛鞮烈急忙打开了铜门。

黑暗里,摇摇晃晃地站着一个清瘦的人影,他缓步走出来,手里仍握着那把匕首,已经破烂的玄色衣袍被染的颜色更深了些,血水从衣摆处滴滴答答地掉落,他走出来两步,能看见甚至还有一个大手紧紧攥着他的脚踝。

倒下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他用力地走了两步,险些摔倒,回眸冷眼看着那只染血的手,踢了踢,没抽出来,他蹲下,用尚有余温的匕首,扎进他粗壮的手腕里,那手掌抽搐了两下,松开了。

慕容璋嘴角噙着血,起身抬头,看了一眼震惊的挛鞮烈,一张嘴,吐出一大口血来。

没有人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只能看见他出来的时候,摇摇晃晃地站着他一个,他浑身是血,腹部还被捅了一刀,大大小小的伤口不计其数,身后还倒着几具尸体。

挛鞮烈粗略看了一眼,正是六具。

他久久缓不过神来。

这个瘦弱的中原男人,带给他的震撼太大了,从最开始,他就不认为他能活下来,甚至觉得两个他对上一个,都难有胜算。

可是,他做到了。

他以一敌六,杀光了比他威猛数倍的大汉,活着站到了最后。

挛鞮烈难掩心中情绪,震惊的同时,生出点点敬佩来,他低声道:“兰因公主,我已经送走了。”

慕容璋又吐出一口血来。

他虚晃地又走了两步,见到有人一脚踹开了大门,天光大亮,刺眼的光芒映的他眼睛发涩。

背着光的站着一个红影,不,不是红衣,是被血染红的白衣。

那人如天神下凡,往日总是精致至极的玉冠早已不见踪影,散乱的头发混着血液贴在头皮上、脸颊上,她握着两把大刀,略狭长的眼眸万般冷冽,表情阴狠,身后浓烟滚滚,跟着数不清的士兵,利刃长矛皆对准她,她也并不在意。

熟悉的不行。

慕容璋动了动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只有血源源不断的从口中流出。

他有些想埋进她的怀里哭一场,但双眼发干,已经流不出泪了。

头上的血好像流进了眼睛里,顺着眼尾又化作泪落下,看着她的脸渐渐模糊,他想扯个微笑,可是全身都痛,痛的他没力气动。

他看见那人踏着血与火朝他走来,也不自觉地又疾走两步,或许是心安,或许终于脱力,失去意识的那一刻,他感觉好像倒在了谁的怀里,他听见她说。

我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