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金鳞少年

永昌十四年的暮春朝阳暖得正好,十八岁的李沣策马穿过人来人往的朱雀大街,腰间鱼符与玉珏相击,奏出清越的琳琅声。行至苏府角门时,檐下铜铃叮咚,惊起几只啄食的麻雀。他瞧见苏檀踮脚在门廊下等他,看到他后,苏檀水汪汪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鹅黄襦裙被风掀起一角,露出绣着木槿的鞋面。

此刻春风沾着柳絮,仿佛将上京城洇染成水墨画卷,画中之人眉眼盈盈。

“阿沣!“少女抬头时怀里的药包一晃,几片晒干的木槿花落在李沣马鞍上。她匆匆将油纸包塞进他箭囊,指尖还沾着蜜渍金桔的糖霜:“宋家阿妍昨儿贪凉咳了半夜,这枇杷膏定要盯着她饭前服。“说罢她又将温热的油纸包塞进李沣怀中:“刚出炉的玉露团,记得分给宋家那两个还有阿朔。”

李沣正要道谢,角门吱呀开了条缝。苏夫人扶着丫鬟出来,看着这对瓷人也不说话,咳嗽了两声,小丫头听到声音急忙说“我得赶紧回去了,不然一会儿阿娘,又该骂我了,中午我和阿娘也去曲江宴,到时候再说”。苏檀慌忙提起裙裾往回跑,金步摇的流苏缠在竹帘穗子上,扯落几粒琉璃珠子。她弯腰去拾时,腕间玉镯碰着青石板,脆响惊飞了梁上燕子。

李沣望着消失在门内的倩影,李沣向苏夫人行了一礼,苏夫人笑了笑回来宅内,李沣也上马而行,指尖拂过油纸包上未干的墨迹——那是苏檀用眉笔匆匆写的“勿饮冷酒“。自十五岁那年两家交换婚书,这姑娘总爱在他箭囊里塞些蜜饯姜片。

宋妍的马鞭抽断柳枝时,我正在数苏檀眉笔写的第三十六个“勿“字。这丫头总把叮嘱藏在最别扭处——上月塞在我箭囊里的“勿近寒潭“,墨迹糊在浸水的牛皮上,害我被宋玉嘲笑了半月有余。

“李十二!,咳咳,你魂儿又被苏家小娘子勾走了?”宋妍的声音从远方响起,只见她一鞭子抽断柳枝,枣红马旋风般卷到跟前,“再磨蹭可就赶不上曲江宴了!”她玄色骑装沾着草屑,分明是从城郊马场偷溜来的。玄衣少女策马踏来,我嗅到她香囊里沉水香——那是苏檀最爱的熏香,如今裹在宋妍沾着铁锈的袖口,酿出某种令人心悸的醇厚。就像去岁中秋,我们偷饮的西域葡萄酒里突然坠入半截断箭。

宋玉的青骢马踱来时,《水经注》书页正翻到洛水伏蛟篇。“苏家小妹的蜜姜,可比太医院院判开的方子金贵。”他轻笑道,书脊暗格滑出半张漕运图。我瞧着图上朱砂标记的通天渠暗闸,突然记起父亲昨夜在书房烧毁的密折——灰烬里有同样的蛟龙纹样。

他收起手上的书缓缓的说道:“你怎么这么慢,我跟阿妍等了好久了,见你不来就过来找你了”,见李沣箭囊鼓胀,宋妍插话道:“见者有份哦,苏家的玉露团可是一绝,上次跟母亲去苏府带回来还不够分的呢”说罢宋妍就要上手去拿,李沣赶忙闪开道:“宋大小姐想要,试看整个上京城谁敢不给啊,一会儿等阿朔见到再分。”

三人并辔行至灞桥,忽见黑旗略过灞桥。宋玉捧着《水经注》从书卷中抬头:“是萧景的仪仗。”鎏金车驾里,太子玄衣纁裳的身影如浓墨点染,目光掠过苏檀方才触碰过的箭囊。

东方朔在杨柳岸摆开蓍草:“今日巳时三刻,白虎临官。”他腰间悬着的东海玄玉突然绽裂,在青石板上迸出一道银线。

“晦气!”宋妍扬鞭打散卦盘,边吃着玉露团边说:“管他白虎青龙,今日射柳夺魁的必是李十二。”

灞桥的垂柳在晴空下舒展,宋妍一袭绯红骑装勒马桥头,枣红马鬃毛里还沾着马场的草屑。“十二带着《礼记》来射柳,莫不是要考个文武双状元?“她阴阳怪气的说道,李沣说道“宋大小姐以后是不是都不吃玉露团,那我可都给东方朔了哈。”,东方朔正推算着什么,也没听是什么,一个劲的点头承是,宋妍嘻嘻哈哈的扬鞭指向曲江畔的彩棚,金错刀穗子扫过李沣马鞍上的书袋。

流觞亭内早布下八仙桌,宋玉正命人往冰鉴里湃西域葡萄。苏檀悄悄将李沣的银盏换成青瓷药盅,却被宋妍逮个正着:“好妹妹偏心,这润喉茶我也要讨一盏。“她仰颈饮尽,黛眉顿时蹙起:“这般苦味,倒像是太医院那帮老头的手艺。“

忽闻净鞭三响,萧景的玄色步辇碾过满地银杏。太子蟒袍上的金线在日头下晃得刺眼,指尖摩挲着和田玉扳指,目光掠过李沣腰间鸾凤佩:“李尚书家的公子,倒是与宋将军府亲厚。“这话说得轻飘飘,却惹得宋玉手中《水经注》书页沙沙作响。宋妍刚要发作李沣被拦了下来,李沣淡淡说道:“谢谢太子殿下关心,太子殿下怎么出来了,听说前几日还在东宫圈禁呢,这要恭喜太子殿下了。”,“哼,你等着我看你能开心几天。”萧景气愤离去

彩棚下的瑟瑟石雕弓泛着幽蓝,西域使臣捧着鎏金托盘的手微微发颤。宋妍张弓如满月,箭簇削落三片柳叶,正钉在靶心朱砂记上。满场喝彩声里,她转身将雕弓塞给苏檀:“好妹妹收着,往后李十二郎若惹你生气,便用这弓射他书斋的窗纸!“

李沣搭箭时忽觉袖口温热——苏檀不知何时在箭袖内衬缝了块暖玉。白翎箭破空而去,穿过翻飞的柳绦,惊起对岸芦苇丛里的白鹭。箭尾红绸掠过萧景步辇的刹那,太子腕间黑龙纹玉珏忽地反光,晃得李沣眯了眯眼。

日头西斜时,苏檀在药圃前分装决明子。珐琅手炉搁在石凳上,炉身缠枝莲纹里还焐着半块茯苓糕。王焱扛着新刨的药锄经过,粗布衣下倒钩伤疤被晒得发红,弯腰拾起滚落的青葙子时,后颈火莲烙印一闪——正是李家铁匠铺独有的标记。

“小姐要的明目枕,用素绸衬里可好?“他嗓音沙哑如磨砂,递上编好的藤枕框架。苏檀点头应着,将晒干的夜交藤细细铺进去,叶脉间还凝着晨露的清气。谁也没注意萧景车驾在巷口停留片刻,车窗纱帘掀起一角,太子手中把玩的蜜渍金桔缺了半块。

暮色染红书斋窗纸时,李沣展开宋玉托付的漕运图。羊皮卷上朱砂标记的码头工整如棋谱,独独洛水支流处晕开团墨渍,似是谁不慎滴落的茶汤。窗外忽有雪爪狸跃上窗台,叼着的锦帕裹着三颗润喉糖丸——苏檀总爱把薄荷叶雕成木槿花样。

西厢传来捣药声,声声应和着更鼓。李沣摩挲袖中暖玉,忽见案头松子堆里混着粒鎏金门钉。钉子不过小指长短,纹路却与苏府角门的铜钉如出一辙,只是钉帽上多道细痕,像是被什么利器划过。

五更鸡鸣惊散晨雾,李沣整装往太学时,朱雀桥石狮的鬃毛上还凝着夜露。苏檀正在角门前晾晒药纱,素手扬起时腕间玉镯碰响,惊得麻雀啄落片银杏叶。那叶子打着旋儿落进李沣箭囊,正盖住油纸包上未干的墨迹——“西郊野菊初绽,制枕尤佳“八字清秀,笔锋却带着三分焦灼,像是匆匆写就。

王焱驾着药材车轧过青石板,倒钩伤疤隐在衣领下。车辙印里嵌着半粒金桔籽,在朝阳下泛着蜜色光泽,与萧景车驾离去时洒落的痕迹,渐渐重合在长街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