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烛与旌4

图克罗将杯置于誓坛中央,又宣道:

“今日之后,尔之一心为二人之事,尔之忧乐为民之风,

此婚不止于家,而系于邦。

此酒不止于唇,而刻于命。”

他举杯示众:“此为帝国婚盟之酒,白狼血誓。”

酒由雷恩家族酒坊以奥莫尔守卫战后第一批酒窖所酿,酒色深红,微浊似血,瓶颈烙印着雷恩徽章与誓言古文:

“守此誓者,饮之可续;背此誓者,血亦化酒。”

神父退后一步,示意雷恩与科林各自以指尖划破掌心,将一滴血滴入酒中。

艾格薇尔随之上前,取出白橡木杯,杯内已盛少许巴坦尼亚黑蜂蜜酒。

她低语祷词:

“愿林神见此血,

识此命,赐其约不悔。

饮此血者,共命;

环此印者,共誓。”

她将酒混合,轻旋三圈后,分别递至两人面前。

雷恩先饮,酒苦而烈,热感入喉如火。

科林随后仰首饮尽,杯落指尖无晃,眼中波澜不惊。

众人屏息。

两人将手伸出,神父将银环扣于雷恩右手无名指,艾格薇尔将血誓环印于科林之掌。

图克罗举杖宣布:

“尔等之誓,神已闻,大地已知。

今日为始,命为共,国为镜,血为书。

如违,则以旗焚之;

如守,则以名铭之。”

火盆于誓坛边被点燃,一面短旗上书“誓”字,于火中焚之。

艾格薇尔轻声说:

“愿火带誓而升,愿烟化誓入天。”

众人伏首。

钟楼响起第六声钟鸣。

神父们打开笼子,放出里面的白鸽。

白鸽腾空而起,飞过内堡、穿过旌旗,飞向灰牙河南岸那尚未修复的桥梁。

誓言已立,旗帜已归位,鸽群掠过钟楼之顶,夕阳映照着披红挂银的奥莫尔城,仿佛为这一座曾被血火洗礼的北境要塞披上了一层温柔的金纱。

仪式结束后,鼓乐再起,神职人等率先退下。

雷恩与科林由仪仗官护送,缓缓步入城堡主厅。

而在他们身后,来自帝国的诸贵族、巴坦尼亚王室亲族与奥莫尔本地的长老与军团统领,亦鱼贯而入。

宴会在黄昏之后正式开始。

主厅中点燃了百余盏鹿脂与蜜蜡混合而成的高枝灯,火光沿着吊灯链条向上蔓延,映在拱形穹顶与墙面上的壁画金边上,犹如火星划过天穹。

丝织帷幔遮住墙上裂痕,香木火盆在石柱之间吐出温热香气,混着奶酪、果酿与香料炖肉的气息。

主桌被安排在厅前高台,台下三列宾席纵列而置,依军籍与背景划分座次。

巴坦尼亚与帝国贵族、奥莫尔本地长老皆已落座。

高台之上,雷恩居中而坐,左手边是科林与她的母亲——一位神色端庄、衣着素雅却不失王族风度的中年女性。

右手边依次是卡拉多格、萨日娜、阿提斯与赞亚,再往边侧,是雷恩的弟弟凯恩、艾尔德与小诺尔,和坐在中段的艾琳。

他们之间没有过多言语,但席上氛围沉稳而清朗,仿佛这一桌正撑起整座城的体面。

第一道菜端上来时,铜铃轻响,是“灰牙河鲑卷”:薄切灰牙河野鲑包裹酸浆与山葱叶,外覆奶酪炙黄,鱼肉细软,汤汁浓白,入口即化。

紧随其后是“枫糖炖鹿肋”,鹿骨慢火炖煮六时,内里泛出酥香金油,边皮焦脆,带着薄薄的辛香与野肉筋韧之美。

每一道菜前由侍从轻声报名,由银盘托起,银盘花边雕有林神与帝国并列纹章,为今日所制,号称“誓宴之器”。

科林低声向身边的雷恩问道:“是你挑的菜单?”

雷恩笑道:“是艾琳的主意,她说今天婚礼的宴席可不能太寒酸。”

艾琳轻轻一笑,没有答话,却悄然夹了一小块鱼肉放在诺尔的银盘中。

诺尔小声道谢,眼睛却盯着那盘热气腾腾的烤乳鸽——金皮红眼,香味扑鼻。

“吃慢点。”

艾琳小声嘱咐,一边将杯中甜梨汁推向他。

雷恩看着他们们互相低语,眼神柔和了几分。

“老实说,”

赞亚举杯向阿提斯轻碰一下,对着他说到,

“我以前从未想过能吃上这种规格的宴会,还是以贵宾身份。”

“我曾吃过一次。”

阿提斯轻声,

“十二年前,在吕卡隆,跟着我叔父——不过那次不是庆典,是处决前夜。”

“这听起来不太吉利。”

赞亚撇撇嘴,“下次讲故事前请考虑宴上氛围。”

卡拉多格低笑一声,打破沉寂。

“我倒是觉得这比我们族里多数婚礼还安静。”

侍从将一匙橙焖山雀肉夹在卡拉多格的银盘里,他挥手示意侍从退下,

“若在林地城寨,婚礼第一晚就得打三场比武,第二晚跳五支酒舞,第三晚……就看谁能撑住了。”

“我们的传统,”

科林的母亲轻声接道,“是第三晚要猎一只野兽来给丈夫下酒,不然婚不算圆满。”

她语调温和,却话中有意。桌上一瞬安静了片刻。

雷恩举杯,目光沉稳地看向她,

“科林救了整座城,我想这已经足够了。”

卡拉多格顿了顿,笑着点头:“足够。”

萨日娜看了雷恩一眼,没有言语,只将杯中酒喝了半盏。

又一道菜上来,是“枣蜜填鹅腹”,金皮鹅中填以蜜渍红枣、松仁与稻米碎,外焦内软,香气如炉中烟绕。

另一侧则是“雪梨红酒煮”,去皮山梨在蜜与酒中慢熬三时,入口酸中带甜,收尾如雪水流融,令人沉醉。

埃尔德咬着叉子,低声跟凯恩说:“如果每顿都这么吃,我愿意当下辈子也当雷恩的弟弟。”

艾琳听见,捂嘴轻笑。

“那你得先学会一辈子不闯祸。”她说。

诺尔正偷偷用手擦杯子上的烛影:“我更愿意他每天都娶一次亲。”

雷恩听见了,无奈的摇了摇头,未说话。

金杯、银刀、炙香、欢言,在这场战火之后的婚宴之夜,成为一种被压抑太久的答案——不是“胜利”,也不是“征服”,而是一种平稳、暂时的“安全”。

窗外仍有风,夜还未深,杯中微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