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克罗将杯置于誓坛中央,又宣道:
“今日之后,尔之一心为二人之事,尔之忧乐为民之风,
此婚不止于家,而系于邦。
此酒不止于唇,而刻于命。”
他举杯示众:“此为帝国婚盟之酒,白狼血誓。”
酒由雷恩家族酒坊以奥莫尔守卫战后第一批酒窖所酿,酒色深红,微浊似血,瓶颈烙印着雷恩徽章与誓言古文:
“守此誓者,饮之可续;背此誓者,血亦化酒。”
神父退后一步,示意雷恩与科林各自以指尖划破掌心,将一滴血滴入酒中。
艾格薇尔随之上前,取出白橡木杯,杯内已盛少许巴坦尼亚黑蜂蜜酒。
她低语祷词:
“愿林神见此血,
识此命,赐其约不悔。
饮此血者,共命;
环此印者,共誓。”
她将酒混合,轻旋三圈后,分别递至两人面前。
雷恩先饮,酒苦而烈,热感入喉如火。
科林随后仰首饮尽,杯落指尖无晃,眼中波澜不惊。
众人屏息。
两人将手伸出,神父将银环扣于雷恩右手无名指,艾格薇尔将血誓环印于科林之掌。
图克罗举杖宣布:
“尔等之誓,神已闻,大地已知。
今日为始,命为共,国为镜,血为书。
如违,则以旗焚之;
如守,则以名铭之。”
火盆于誓坛边被点燃,一面短旗上书“誓”字,于火中焚之。
艾格薇尔轻声说:
“愿火带誓而升,愿烟化誓入天。”
众人伏首。
钟楼响起第六声钟鸣。
神父们打开笼子,放出里面的白鸽。
白鸽腾空而起,飞过内堡、穿过旌旗,飞向灰牙河南岸那尚未修复的桥梁。
誓言已立,旗帜已归位,鸽群掠过钟楼之顶,夕阳映照着披红挂银的奥莫尔城,仿佛为这一座曾被血火洗礼的北境要塞披上了一层温柔的金纱。
仪式结束后,鼓乐再起,神职人等率先退下。
雷恩与科林由仪仗官护送,缓缓步入城堡主厅。
而在他们身后,来自帝国的诸贵族、巴坦尼亚王室亲族与奥莫尔本地的长老与军团统领,亦鱼贯而入。
宴会在黄昏之后正式开始。
主厅中点燃了百余盏鹿脂与蜜蜡混合而成的高枝灯,火光沿着吊灯链条向上蔓延,映在拱形穹顶与墙面上的壁画金边上,犹如火星划过天穹。
丝织帷幔遮住墙上裂痕,香木火盆在石柱之间吐出温热香气,混着奶酪、果酿与香料炖肉的气息。
主桌被安排在厅前高台,台下三列宾席纵列而置,依军籍与背景划分座次。
巴坦尼亚与帝国贵族、奥莫尔本地长老皆已落座。
高台之上,雷恩居中而坐,左手边是科林与她的母亲——一位神色端庄、衣着素雅却不失王族风度的中年女性。
右手边依次是卡拉多格、萨日娜、阿提斯与赞亚,再往边侧,是雷恩的弟弟凯恩、艾尔德与小诺尔,和坐在中段的艾琳。
他们之间没有过多言语,但席上氛围沉稳而清朗,仿佛这一桌正撑起整座城的体面。
第一道菜端上来时,铜铃轻响,是“灰牙河鲑卷”:薄切灰牙河野鲑包裹酸浆与山葱叶,外覆奶酪炙黄,鱼肉细软,汤汁浓白,入口即化。
紧随其后是“枫糖炖鹿肋”,鹿骨慢火炖煮六时,内里泛出酥香金油,边皮焦脆,带着薄薄的辛香与野肉筋韧之美。
每一道菜前由侍从轻声报名,由银盘托起,银盘花边雕有林神与帝国并列纹章,为今日所制,号称“誓宴之器”。
科林低声向身边的雷恩问道:“是你挑的菜单?”
雷恩笑道:“是艾琳的主意,她说今天婚礼的宴席可不能太寒酸。”
艾琳轻轻一笑,没有答话,却悄然夹了一小块鱼肉放在诺尔的银盘中。
诺尔小声道谢,眼睛却盯着那盘热气腾腾的烤乳鸽——金皮红眼,香味扑鼻。
“吃慢点。”
艾琳小声嘱咐,一边将杯中甜梨汁推向他。
雷恩看着他们们互相低语,眼神柔和了几分。
“老实说,”
赞亚举杯向阿提斯轻碰一下,对着他说到,
“我以前从未想过能吃上这种规格的宴会,还是以贵宾身份。”
“我曾吃过一次。”
阿提斯轻声,
“十二年前,在吕卡隆,跟着我叔父——不过那次不是庆典,是处决前夜。”
“这听起来不太吉利。”
赞亚撇撇嘴,“下次讲故事前请考虑宴上氛围。”
卡拉多格低笑一声,打破沉寂。
“我倒是觉得这比我们族里多数婚礼还安静。”
侍从将一匙橙焖山雀肉夹在卡拉多格的银盘里,他挥手示意侍从退下,
“若在林地城寨,婚礼第一晚就得打三场比武,第二晚跳五支酒舞,第三晚……就看谁能撑住了。”
“我们的传统,”
科林的母亲轻声接道,“是第三晚要猎一只野兽来给丈夫下酒,不然婚不算圆满。”
她语调温和,却话中有意。桌上一瞬安静了片刻。
雷恩举杯,目光沉稳地看向她,
“科林救了整座城,我想这已经足够了。”
卡拉多格顿了顿,笑着点头:“足够。”
萨日娜看了雷恩一眼,没有言语,只将杯中酒喝了半盏。
又一道菜上来,是“枣蜜填鹅腹”,金皮鹅中填以蜜渍红枣、松仁与稻米碎,外焦内软,香气如炉中烟绕。
另一侧则是“雪梨红酒煮”,去皮山梨在蜜与酒中慢熬三时,入口酸中带甜,收尾如雪水流融,令人沉醉。
埃尔德咬着叉子,低声跟凯恩说:“如果每顿都这么吃,我愿意当下辈子也当雷恩的弟弟。”
艾琳听见,捂嘴轻笑。
“那你得先学会一辈子不闯祸。”她说。
诺尔正偷偷用手擦杯子上的烛影:“我更愿意他每天都娶一次亲。”
雷恩听见了,无奈的摇了摇头,未说话。
金杯、银刀、炙香、欢言,在这场战火之后的婚宴之夜,成为一种被压抑太久的答案——不是“胜利”,也不是“征服”,而是一种平稳、暂时的“安全”。
窗外仍有风,夜还未深,杯中微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