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入学

福宁市的春天,总是带着一种散不去的、黏糊糊的潮气,如同刚失恋的文艺女青年写了一整晚未干的诗稿,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水洗过的、既矫情又奇异清新的味道。

林渊推着那辆执行局“友情赠送”的自行车,随着开学的人流,来到了仕兰中学的门口。红色砖墙,黑色雕花铁门,门前两排高大挺拔、枝繁叶茂的法国梧桐,一切都显得精致、规整,透着一股子“贵族学校”特有的、与普通中学截然不同的尊贵感。

他觉得自己和这地方天生不合。这哪是什么学校,那修剪得比高尔夫球场果岭还要平整的巨大草坪,那在午后阳光下闪烁着冰冷光芒、能清晰映照出天光云影的教学楼玻璃幕墙,还有那些在喷泉边悠闲踱步、肥得流油的鸽子——一看就是被这里的“贵族”学生们用高级饲料喂惯了,连飞翔都带着一种有恃无恐的慵懒。

高三(1)班的教室在教学楼走廊的尽头,占据了一个能俯瞰小半个校园以及那个俗气无比、却据说造价不菲的大理石喷泉的绝佳位置。

林渊推门进去的时候,里面正上演着一出标准的、充满了既视感的青春校园剧开场——前排有几个女生在聊着时尚杂志或者明星八卦,八卦着这个假期谁谁谁干了什么,自己又去了那里玩……;后排则有几个男生在高谈阔论着昨晚的游戏战绩,唾沫横飞地吹嘘着自己如何Carry全场,或者痛骂着又遇到了哪个“猪队友”;还有几个穿着讲究、一看就是小圈子核心的男女生聚在一起,用那种只有他们自己能听懂的、掺杂着限量款球鞋型号、最新跑车资讯和某个家族内部秘闻的频率,旁若无人地窃窃私语。

林渊这个“插班生”的出现,如同在平静的湖面上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激起了一圈极其短暂的涟漪——几道好奇、审视或者漠不关心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零点几秒,然后便迅速移开,继续演绎着各自的“剧情”。这就是仕兰中学,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精心扮演的角色和早已规划好的未来之中。

班主任是个戴着金丝边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姓王,据说是教语文的,身上有种江南文人特有的、看似温和儒雅实则带着疏离感的气质。他象征性地将林渊介绍了一下,声音不大,语气平淡:“这位是林渊同学,新转来的插班生。之前的成绩很好,大家以后就是同学了,互相认识一下。”然后……然后就没了。

他被安排在了教室后排一个靠窗的位置,一个据说之前属于某个家境优渥、高二就出国交流从此再也没回来的学长留下的“风水宝地”。坐下后,林渊单手支着下巴,目光平静地扫过整个教室。

一张张年轻的面孔,鲜活、饱满,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充满了对继承家族产业后如何挥霍人生的憧憬。他们身上穿着的看似低调、实则价格不菲的衣物,手腕上偶尔露出的名表,桌洞里随意丢着的最新款手机或游戏机……所有这些细节都在无声地诉说着四个冰冷而现实的大字——“与你无关”。

“啧,青春呐……”林渊在心里撇了撇嘴,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自嘲。他自己的高中三年,可是在那个如同精密运转的高考工厂里,度过了如同苦役般的、只有试卷和排名的灰色刑期。与眼前这些人的青春相比,简直就是两个世界。

他百无聊赖地翻了翻桌上那张印刷精美的课程表,果然,没有早读,没有强制晚自习,有时下午甚至还有大段的、被冠以各种名目的“社团活动”或“自由研习”时间。学校告示板上还有许多社团招新“英雄帖”——什么“御风马术社”、“波尔多红酒鉴赏沙龙”、“模拟联合国精英议会”……

“真是腐朽堕落的资本主义糖衣炮弹啊。”他再次在心中感慨,觉得能在这个充满了诱惑和空虚的环境里,安安稳稳地读完高中然后顺利毕业,其难度系数恐怕真的不亚于屠龙。

这种无所事事的、过度的自由,最容易滋生空虚、攀比,以及……各种各样的麻烦。不过,对他来说,这种相对宽松、缺乏严密管理的环境,倒是提供了绝佳的掩护和……行动便利。

开学第一天,总像是场大型的、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行为艺术表演。老师们站在讲台上,说着些连他们自己都未必完全相信的、“新学期新气象,新起点新征程”之类的陈词滥调,偶尔还会穿插几个试图活跃课堂气氛的笑话。讲台下的学生们则非常“配合”地扮演着“认真听讲”的背景板道具,眼神要么早已飘向窗外那过于精致但也确实赏心悦目的园景,要么在课桌下与小说进行着更加激动人心的灵魂交流。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属于“假期综合症”尚未完全消退的倦怠感,以及对未来那看似光明、实则早已被规划好的前途的、一种近乎敷衍的期待。

林渊坐在靠窗的位置,单手支着下巴,目光平静地看着窗外。看着那些在草坪上追逐打闹、在篮球场上挥洒汗水、或者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笑风生的、被打磨得光鲜亮丽、如同橱窗里精致人偶般的“同龄人”,他的眼神深处,却是一片与这个年纪极不相符的冰冷与漠然。

终于,那象征着一天无聊学术生涯暂时告一段落的放学铃声,如同大赦令般在仕兰中学空旷而回声响亮的走廊里急促地回荡起来。原本还略显沉闷的教室里瞬间像是被按下了快进键,各种收拾书包的窸窣声、椅子腿摩擦地面的刺耳声、以及压抑了一天后迫不及待想要奔向自由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

林渊慢条斯理地将桌上那几本崭新的的课本塞进书包,他并没有像大多数人那样急匆匆地往教室外涌去,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地在教室里扫了一圈,很快便锁定在了一个正手忙脚乱地往书包里塞一本花花绿绿的游戏杂志的、看起来有点微胖的男生身上。那男生戴着一副厚厚的黑框眼镜,脸上还带着几颗青春痘,穿着打扮也相对普通,看起来属于那种在班级里成绩中等、没什么存在感、容易被忽视,但可能在某些特定领域异常精通的“宅男”类型。

林渊站起身,不紧不慢地走到他旁边,伸出手指,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嗯?啊?!干……干嘛?”微胖男生显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被这突如其来的接触吓了一大跳,几乎是蹦了起来。他慌忙抬起头,看到是林渊这个新来的、据说成绩超级好但看起来又有点冷淡、不太好接近的转校生,眼神里立刻闪过一丝明显的疑惑、紧张和……不易察觉的警惕。

“同学,打扰一下。”林渊脸上立刻切换出一个练习过多次的、阳光开朗、人畜无害的标准微笑,语气也尽可能显得随意和真诚,“问你个事儿。”

“啊?哦……哦,你……你说。”微胖男生显然被林渊这突如其来的“友好”态度搞得有点受宠若惊,紧张感稍稍缓解了一些。

“你知道路明非……在哪里吗?”林渊问道,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对方塞进书包那本游戏杂志的封面——是最新一期的《电子竞技》,上面印着星际争霸的巨幅海报。

“路明非?”微胖男生听到这个名字,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立刻露出一种“哦,原来是找他啊,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的了然表情。

提到路明非,他的语气也明显放松了不少,甚至下意识地挺了挺胸,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圈内人”或者说“正常人”看待“衰仔”时的那种微妙的优越感,“哦,你说那个衰仔路明非啊?他还能在哪儿,放学铃一响,比兔子溜得都快,十有八九是钻网吧去了呗,雷打不动。”

“网吧?”林渊恰到好处地露出了一丝好奇的神色。

“对啊,”微胖男生似乎找到了共同话题,兴致立刻高了起来,他甚至主动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像是在分享什么校园秘闻,“就学校后面那条小吃街,走到头拐角那家,挂着个破灯箱的‘星空网吧’,那就是他的老巢!

那家伙,跟你说,除了打星际确实有两把刷子,别的方面简直就是个移动的人形自走霉运综合体,谁跟他走得近谁倒霉,衰气冲天!”他一边说还一边夸张地比划着,仿佛路明非是什么需要隔离的传染源。

林渊心中了然,脸上却依旧保持着好奇与探寻的神色,顺着他的话问道:“这样啊……我刚转来,对这边确实不太熟。其实是这样的,我之前在老家的一个游戏论坛上,看到过一些很神的星际对战录像,听说就是仕兰中学一个叫路明非的高手打出来的……我最近星际也老是输,一直想找个真正的高手指点一下。既然他这么厉害,我想……我想找他拜个师,学两招,不知道……他会不会介意?”他刻意将姿态放得低,满足对方可能的虚荣心。

“找他学星际?!”微胖男生果然被林渊这番“谦虚”的说辞惊到了,他用一种看史前生物般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着林渊,仿佛听到了什么本世纪最大的笑话,“哥们儿!你没发烧吧?!你一个新来的、据说考试超牛的大学霸,居然要去拜路明非那个衰仔为师学打游戏?!他……他除了会打两把破游戏,还能教你啥?教你怎么考试不及格?还是教你怎么被女生无视?!”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自己的反应有点过激,又带着一种“过来人”的语气,好心劝道:“不是我说你啊,哥们儿,那家伙除了游戏打得确实还行,平时就是个标准的废柴衰仔,跟他混在一起,太掉价了!你这种学霸,应该多跟赵孟华、苏晓樯他们走动走动,那才是咱们学校的风云人物!”

“呵呵,学无前后,达者为师嘛。”林渊笑了笑,对他的“劝告”不置可否,依旧坚持着自己的“目的”,“我就是单纯对他的游戏技巧很感兴趣,想请教一下。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告诉我他在哪里。”

“呃……好吧,人各有志,随你便吧。”微胖男生见劝不动,也懒得再多说,耸了耸肩,觉得这个新来的学霸可能真的脑回路异于常人。他还是好心地指了指教室门外大致的方向:“就那家‘星空网吧’,招牌挺显眼的。你进去找个光线最暗、看起来最猥琐的包厢,十有八九就能逮到他。不过他现在这个点儿,估计正在星际里‘拯救世界’呢,你最好别在他打得正嗨的时候去烦他,不然……他那张衰到极致的脸,真的能当场哭给你看信不信?”

“知道了,多谢。”林渊再次点了点头,维持着礼貌而疏离的微笑,看着微胖男生背着沉重的书包,加入了放学回家的人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