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我可记得你

十月初五,三王妃生辰宴。

长廊鎏金宫灯在风中轻晃,阿阳不敢多看,埋头一步步跟着手捧烫金名册的司仪官,随着一众官眷命妇行至女子宴会厅。

身着绯色官服的司仪官神色庄重:“跪~”

哦跪!阿阳笨拙地学着那些命妇跪下行礼,发间珠花随着她的动作轻颤,她在心中忍不住祈祷:王妃娘娘,天女下凡、貌美心慈的三王妃娘娘千万不要注意到她啊!

听闻这位三王妃娘娘尚在闺阁中就以嚣张跋扈闻名长安,比先前那位九阳郡主还要蛮横不讲理,眼下她成了王妃那嚣张气焰不更焰几分。命妇们敛眉垂目,不敢有丝毫僭越。

居然还真是她,她竟然还活着。司宁雪抬手玉指轻捻鬓边东珠金钗:“都入座吧。”

“谢王妃。”

命妇依次落座,阿阳不敢落下急忙提着裙摆跟上去,落座后用余光偷偷打量高位的王妃。

“......”

“呵。”那位雍容华贵的王妃娘娘居高临下睨向她,那眼神里是不加掩饰的冷笑。

吾命休矣!!

梨园戏腔起,一众命妇们相互挽着结伴朝着梨园的方向走去,她们皆自幼生长在长安,手帕交遍布各家贵府,此刻一群人围在梨园四周有说有笑。

“唱的真好啊!”

“姐姐你看那处!”

阿阳孤身一人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她满心期待地四处张望可惜无一人同她热络几句,似乎整个长安就没有认识她的人。

“呼...”

她满心落寞百无聊赖地踢着地上的鹅暖石,也是,那日春枝不是说了吗,自己是夺了小姐夫婿的小丫鬟,这等连她自己都不耻的行径何况旁人,哪怕真有哪家夫人的丫鬟先前与她有过交情,如今听闻此事,恐怕也吓得花容失色,恨不得立刻退避三尺,生怕惹上这等说不清道不明的麻烦。

想着,她的脑袋越垂越低,如果自己偷跑出徐家指不定真会饿死街头,说不定还会被程朝以往的闺中密友派人暗中打死!

放眼整个偌大的长安,自己还真是举目无亲,除了春枝与徐玉这个世间应该是没有能对她好的人了。

失落间,阿阳渐渐接受了一个事实,不管她愿不愿意,她都离不开徐家,更离不开徐玉。

脚尖用力一踢,那圆润的鹅暖石骨碌碌地滚了出去,鹅暖石滚啊滚啊径直滚到了一双碧色的绣花鞋前才停下,阿阳仰起脑袋,面前不是别人正是她躲都来不及的三王妃。

“......”

司宁雪身旁没有婢女伺候,她冷冷盯着阿阳,眼神仿若能将人瞬间冻住,金镶玉护甲相互碰撞发出细微脆响:“你居然还没死?”

这充满恶意的质问冷得仿佛能结出冰碴,那语气就好像阿阳早就应该从这世上消失一般。

死?按理来说,自己应该算是死过了。

这位王妃莫不是程朝曾经的好友,最近听闻了什么风言风语才专程找她寻仇来了?

后背沁出一层冷汗寒意顺着脊柱直往上蹿,这女人的眼神不亚于要把自己生吞活剥了才解气,阿阳怯怯咽下口水:“臣妇臣妇...”

在她绞尽脑汁不知如何作答,紧张得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的时候,下巴忽然传来一阵冰冷的触感吓得阿阳一动也不敢动,闪着寒光的金镶玉护甲正紧紧攥住自己的下巴。

司宁雪似笑非笑,扯出一抹诡异弧度:“怎么,程朝,你不记得我了?呵,呵也是,当年你程家权倾朝野何等风光,自然不会把司家的姑娘放进你九阳郡主的眼里。”

原来不是友人而是仇人,吾命更休矣!

她不是程朝啊!阿阳亲眼所见自己的户籍明明白白写着楚州人士阿阳,先前春枝一直念叨她这张脸同程朝相似甚至能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当时还半信半疑,如今看来春枝还真没骗她,这不又是一个把自己认成程朝的人!

思绪如乱麻般纠结缠绕,脑海里闪过前阵子同春枝一起看的戏本子,那本子里有一幕情节此刻无比清晰地浮现在她眼前:王妃盛怒之下,命下人狠狠打了女主二十个巴掌,打完还不解气,又罚女主在烈日下跪了整整一日。那会看的她和春枝都眼泪汪汪,主仆二人抱着哭得稀里哗啦。

天可怜见,难道眼下她成了那个悲催无助的小白花了?!

阿阳心中哀叹,老天爷啊,你可真是会捉弄人!

她觉得自己的脸开始隐隐作痛...

真要挨上二十个巴掌再被罚跪一日,自己这小身板可怎么受得了。

见她瑟瑟发抖,司宁雪眼里闪过得意,她大笑起来,笑声惊得几只鸟儿扑棱棱振翅飞走:“程朝你不记得我了,我可记得你。那年乞巧节你替阮清竹出头的时候不是很神气吗?程朝啊程朝,你真是愚蠢至极,你可知自己为的是什么人仗义执言?”

九阳郡主的及笄宴堪称长安城内的盛事,可谓整个长安有头有脸的人物全到了,司家自然也受邀其中。那日,她穿着央求母亲许久才给自己做的新华服站在不远处仰望着那位纵星捧月的九阳郡主殿下,她自幼便听闻过程家的赫赫威名,自是对程家崇拜不已,那一刻她满心激动正要朝前同郡主殿下搭话,不经意间却瞥见人群外有一人也如她这般目光紧紧盯着郡主殿下。

她怎么也配在这?

阮家小妾所出的阮清竹....

母亲曾多次告诫她这群小妾所生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最是低贱恶毒,她本不信,可是等到亲眼所见阮清竹眼里深深的嫉妒和怨恨时,她不得不信了。

天下小妾所出的东西都同她的庶弟妹一样心思恶毒至极!

看到阮清竹悄然离去,司宁雪顾不得其他急忙偷偷跟上,等追到荷花池边瞧见阮清竹在做什么时,司宁雪惊恐地捂住嘴差点叫出声来。

平日里在众多贵女面前逆来顺受的阮清竹竟然变了个人,神色狠厉地将猫摁进池水里,小猫拼命挣扎溅起片片水花也抓伤了她的手,可阮清竹不为所动直至小猫彻底淹死才松开手作罢。

她当下就想冲出去对着阮清竹破口大骂,好好惩治这个狠毒之人才能解气,转眼又怕自己贸然行事会毁了九阳殿下的及笄礼才作罢。

司宁雪心想,不过是一只猫罢了,改日自己精心挑选一只更珍贵的猫送给郡主殿下,郡主殿下也会欢欢喜喜的与她好。

“王妃娘娘,您认错人了,臣妇是徐家夫人不假,可臣妇并非是程朝。”心中叫苦不迭,阿阳边说着边偷偷打量司宁雪的神色。

“王妃娘娘,臣妇真的不是,您若不信,可去查臣妇的户籍,臣妇是楚州人士阿阳,与程朝当真毫无关联。”

思绪从往昔回到如今,司宁雪狠狠地松开阿阳的下巴:“呵!”

阿阳猝不及防险些摔到地上,司宁雪瞧着眼前人这副担惊受怕的模样,哪里有记忆中那个明媚张扬的痕迹,她也不知心里是可悲还是气愤,愤恨道:“你不是她?呵,呵也对,她才不会露出这种瑟缩的表情。”

说罢,她转身离去前冷冷道:“你的这张脸和她一样令本王妃厌恶至极,日后不准再出现在本王妃眼前。”

阿阳吃痛揉了揉泛红的下巴,心中委屈无比。

这些人一个个每次一见到她就喊打喊杀的冲上来给一顿教训,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平白无故还要遭受这些无妄之灾,真是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

“好可怜,怎得偏偏惹上那位了...”妇人细微的叹气忍不住带上怜悯。

一旁闺中好友闻言一惊,生怕她惹祸上身赶忙制止:“敬和别乱说话!”

“我,我是说定是她蛮横无理在先才惹怒王妃,真是咎由自取!”妇人意识到什么赶急心虚地补上一句,迎合上周围那些畏惧权势的目光。

阿阳缓缓抬起眼眸,入目所及那些高官命妇们交头接耳,纷纷退后生怕沾上哪怕一丝关系,原本热闹非凡的梨园竟硬生生空出了一片不大不小的区域。

她孤零零地站在那里,那些人指指点点小声嘀咕着什么。

人群中有人小声嘀咕:“她是哪家的夫人,瞧着眼生。”

“你们不觉得她长的有点像...”

话还没说完,就被急切打断:“休得胡言乱语!”

阿阳心里满是苦涩,在心里长叹一声:算了!随他们去吧,

“一群人围在这里作甚?”

声音清脆响亮却带着上位者不容置疑的威严。

随行的王府嬷嬷挥退围作一团的命妇,年轻的夫人莲步轻移走到阿阳身侧,还未等阿阳反应过来,这位夫人已伸出双手轻柔地扶起她。

“地上凉,姐姐还是先起来吧。”

阿阳几乎是下意识地挡住自己那张脸,她潜意识觉得自己已经因为这张脸吃过太多莫名其妙的恶意,她有些害怕这些表面笑脸盈盈的人,生怕她们下一秒就会毫不犹豫地赏给自己一巴掌。

这位夫人看起来年纪比她还要小上几岁,眼眸中透着少女的灵动与娇媚和她端庄的打扮显得几分格格不入,再瞧那些命妇对这位夫人毕恭毕敬的做派,想必也是位顶顶有身份的人物。

阿阳不敢造次,垂头耷脑的生怕自己说错一个字又惹出什么祸端。

夫人身侧的嬷嬷拢了拢阿阳身上因拉扯而有些凌乱的衣裳,温声道:“丞相夫人莫怕,这是我家小姐是三王爷的侧王妃。”

正妃刚走又来一位侧王妃,阿阳心中一凛忙不迭微微屈膝,笨拙地行了个不太标准的礼:“多谢侧王妃。”

她居然是那位冷面阎王的夫人?命妇们面面相觑,眼中满是难以置信,脑海中纷纷闪过同一个疑问:徐家何时又娶了一门正妻?怎得一点风声都未曾听说过。

“莫要如此拘谨,我无聊的打紧,恰好姐姐也无伴,不如陪我说说话?”侧王妃看着阿阳的局促模样,笑意更浓,她的目光眼神清澈并无恶意。

阿阳偷偷抬眼,眼前的侧王妃笑眼不似作伪,便试探着回应:“臣妇初来乍到不懂这长安城里的规矩,怕是误惹了是非。”

侧王妃兴奋地一拍手仿佛找到了知音:“我也不太懂长安里的规矩,你我二人正好能聊到一块去!”

“真是太好啦!”侧王妃亲热地挽住她的胳膊,少女的娇憨愈发浓烈。

见侧王妃这般随性的举动,身侧的嬷嬷实在忍不住轻咳两声提醒她注意礼仪,侧王妃小嘴不满地嘟起来,贴在阿阳耳畔小声道:“你是不知,前几个月我才随父亲举家迁到长安,我本想着能好好游玩一番,可还没来得及呢就被赐婚给了三王爷。这王府里的嬷嬷整天在我耳边念叨‘规矩规矩’,我都快烦死了!”

阿阳看着这个年纪不大的侧王妃,不自觉想到自己虽身为徐家夫人,可在这长安城中同样举目无亲,想到这里竟还生出了同病相怜之感,真是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侧王妃不满地瞥了一眼紧跟着的嬷嬷婢女,脆生生地命令道:“你们都不许跟着我们!”

贴身嬷嬷环视一圈并无异样,犹豫再三无奈叹了口气,她家小姐是在秀水自由散漫惯了的,自从嫁入皇家后往日的笑容便极少再出现在她脸上,难得她今日这般高兴,罢了罢了,就由着她去吧。

“谢谢赖妈妈!”

见嬷嬷不再阻拦,侧王妃脸上泛起雀跃,迫不及待地拉住阿阳的手一路小跑着地来到后院荷花池边。

她先是警惕地看了一圈四周,确定没有外男在场后,便着手脱下自己繁琐的外衣和满头叮当作响的珠翠,做完这些还觉不够又利落地挽起裙摆接着将脚下精致的绣鞋用力一踢,鞋子便飞落在一旁。

阿阳看着她,这是要作甚?

此时,荷花池内并无积水,应是几日前刚放过水进行清塘。

侧王妃赤脚小心翼翼地走进荷花池边,她蹲下身子洁白的双臂探入黑乎乎淤泥里,不一会脸上便露出惊喜的神情,用力一拔竟拔出一节莲藕。

“莲藕!莲藕诶!”她高兴地摇晃着手里的莲藕,像是孩子找到了珍宝。

“阿阳你瞧你瞧!我就说这里真的有莲藕!”

阿阳看着这位侧王妃,她脸上洋溢着纯真的笑容,全然没有了王府侧妃的端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