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白蛇

夕阳，古树，寒鸦。

青衫少年站在古树下，眺望远处被瘴气笼罩的群山。

穿越此界已有十六年，从茫然无措到倘然接受，季青临只花了不到半炷香。

没了房贷压力，没了亲戚催婚。

从年过三十就患上三高的社畜变成有望踏上修行路的缚灵子，怎么说都是赚的。

缚灵子自诞生以来，识海内便有一枚缚灵种。

缚灵种以人之三魂，胎光，爽灵，幽精为养料，随着年龄增长，逐渐变大增强。

待到十六岁，缚灵种停止生长，缚灵子便可尝试在猛兽体内种下缚灵种，驾驭猛兽为自己而战，成为缚灵修士。

缚灵种越强，驾驭的猛兽就越强，个别缚灵子甚至能驾驭异种！

带着对修仙问道的憧憬，季青临埋头苦修，风雨无阻，锤炼体魄，幻想自己有一天也能追风逐日，朝游北海暮苍梧。

然而十六岁生辰这天，季青临惊骇的发现自己的缚灵种只能勉强操控山鼠，野鸡之流。

妖族讲血脉，血脉越强，潜力越大。

倘若只能操控山鼠，野鸡之流，缚灵子还不如寻常武夫。

于是母亲早逝，在族中毫无倚仗的季青临被踢出族谱，赶出了家族。

“不，我不去吞山谷，不……”

右边的吊脚楼传来中年男人凄厉的哀嚎。

钢鞭似的虎尾一甩，将中年男人卷起，黑衣青年翻身骑上丈长虎兽，虎兽振翅，带着男子朝山顶飞去。

“这是咋回事，灵蛇卫为何抓人？”

附近一间酒楼，有客人惊疑不定。

“兄弟，一看你就是新来的，灵蛇卫抓的不是人，是吞山君的血食。”

有酒客接过话头。

“吞山君，血食？”

“对喽，吞山君庇护万民，万民则以血食养之。”

“中年男子交不上血食，那就只能以自身为血食，偿还吞山君的护佑之恩了。”

客人色变：“吞山君不是仁道之妖么，怎，怎能如此草菅人命？”

“我们脚下可是蛮荒地界，仁道之妖能活下去？”

“能活下来的，哪个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当然，与其他行事肆无忌惮的大妖比，吞山君已极为仁道了。”

“兄弟，要是接受不了盘蛇山的规矩，劝你还是不要落籍，尽早离开吧，这地方，可不是什么善地。”

夜幕不知何时降临。

一轮冷月悬于天际，将山峦照得如同鬼域。

崖壁上垂落的腐骨藤蔓在清冷的月光下扭动，似毒蛇在山林穿梭。

密林深处不时传来妖鬼的嘶吼。

然而不管是腐骨藤蔓还是妖鬼，抵近盘蛇山时，无不绕行。

仿佛眼前不是一座山，而是一条能择人而噬的硕大盘蛇。

从山脚到山顶，依山而建的吊脚楼，鳞次栉比，层叠而上。

青楼，赌坊，商铺，酒楼，衙门，凡俗世界有的，这里都有，凡俗世界没有的，这里也有。

盘蛇山上的居住区，按照灵气浓郁程度，划分成了九层。

因此盘蛇山也被称为九层山。

身穿黑色灵蛇法衣的灵蛇卫，手持血葫芦，挨家挨户收取血食。

小到山鸡，野兔，大到山猪，野牛野羊，数丈长的妖兽尸体，十数丈乃至数十丈的妖修本体。

住的越靠近山顶，山间灵气愈浓郁，需缴纳的血食就愈多，也愈珍贵。

“蛇卫老爷，宽限我两日可好，我只需再出去狩猎一趟，便能凑齐血食……”

面对中年武夫的苦苦哀求，灵蛇卫面无表情，无动于衷。

规矩就是规矩。

除了吞山君，没人能随意践踏盘蛇山的规矩。

“呜呜呜，不，我不要去吞山谷……”

看着一个个哭哭啼啼被拖出吊脚楼的男女，季青临遍体生寒。

这个月的血食，家族此前已帮他缴纳了，可下个月的呢？

季青临生来便悟性超绝，学什么会什么，可谓天才。

可惜他无仙根，无气感，根骨又差。

十六年来，风雨无阻锤炼体魄，却始终没能修出内劲，只是个炼体巅峰的小喽啰。

放到世俗江湖，或许能被人称为三流高手，可在这蛮荒地界，啥也不是。

季氏一族住在盘蛇山第三层，是一个修仙家族。

季青临虽已被逐出家族，但缴纳血食的标准，却还是按季氏子弟来算，每月需上缴一级妖兽三头。

一级妖兽，那可是开了灵智的猛兽，非内劲武夫不能敌。

以他现在的实力，去猎杀一级妖兽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季青临如行尸走肉般，在山道上漫无目的的游荡。

忽然，前头一阵骚动，法光熠熠，四位肌肉虬结的黄巾力士，脚踩白色水云，抬着一架华盖步辇，沿着山道飘然而下。

最终，在他跟前悬停。

只见这步辇，金丝华盖，玉石辇蓬，古炉生香，尽显奢华。

透过缀珠帷幔，隐约可见白玉坐榻上，坐着个霓裳羽衣的美妇人。

美妇左右，以及身后，或坐或站着六个侍从。

不管捧剑，持香，执幡，亦或是手持果盘，给妇人喂食葡萄，六个侍从皆是面容俊美，锦衣华服，玉带缠腰，各具风仪的美少年。

单独拎出来看，个个都似那王侯贵胄家的公子。

“季小弟，又见面了。”

美妇人嗓音娇柔，天生带着一股嗲味，好似随时都在向人撒娇，酥麻入骨。

附近酒楼的酒客本就被帷幔后朦胧的美妇吸引了心神，此时一听这仙音，身体便又僵硬了几分，魂都要被勾走了。

“这女子好像是从第四层下来的，有谁知道是何方神圣？”

“嘘，小声点，那是梅花夫人，筑基九重的高修，修的是合欢宗的阴阳乾坤交感金丹法。”

“合欢宗女修，难怪如此勾魂夺魄，简直人间尤物啊！”

“那姿容出尘，似谪仙下凡的少年又是谁？莫非是其双修面首？”

“季青临，季家嫡子，天生的缚灵子，可惜不能缚灵猛兽，被踢出族谱，赶了出来。”

“不成缚灵修士，成为高修面首，也不失为一种选择啊！”

“可不是，有些人想当面首还当不上呢。”

季青临没想到自己前脚刚被逐出家族，梅花夫人后脚就来了。

这是吃定他别无选择，只能成为她的面首玩物么？

梅花夫人两眼直勾勾看着早被她在梦里欺负惨的青衫少年，朱唇轻启，娇声说道：

“季小弟，我知你志在修行，阴阳乾坤交感金丹法虽不是什么珍品法，但也是直指金丹大道的道家法门。”

“只要你肯入我门下，我就将其传授与你，绝不藏私。”

“你修行所需的丹药，资材，全都由我提供，只希望季小弟能给姐姐一个与你共参金丹大道的机会。”

美妇人言辞诚恳，各种允诺听的步辇上的六个美少年既羡慕又嫉妒。

阴阳乾坤交感金丹法，是能结金丹。

可人一但失了元阳，就算走上修行路，日后结的也是不入品的纸糊金丹。

这也是为什么修行者在筑成仙基前，元阳不能失的缘故。

只是此时此刻的自己，似乎没得选。

时也，命也。

就在季青临准备答应，接受自己的命运时。

眉心一阵刺痛，无数星辰在识海炸开，痛的他一个踉跄，跌坐在地。

好在剧痛来得快，去得也快。

混沌一片的识海中，缓缓浮现出四个金灿灿的命格金文。

【天命赐福】

【寻同月同日同时同分同秒生者，结下命契，对方获赐命主某世遗泽（仙根，根骨，气感，血脉四选一），其修行即命主修行】

【宗亲五服关系，同月同日生，即可结下命契，其中嫡亲儿女结契无要求】

【自结契之期始，每三年获赐一次，结契时间越长，极品仙根，根骨，气感，血脉出现的概率越大，同类型，高品级可替换低品级】

【魂血：1，魂血越多，可缔结的命契越多】

【命契：0/1】

命格金文随即化作一粒金种，在识海生根发芽，长成一株光秃秃的金色小树——天命赐福树。

天命赐福！

季青临双目圆瞪，又惊又喜。

【天命赐福】是他上辈子参与开发的命格游戏中最牛叉的命格。

当年，他就是在做命格测试时晕倒穿越的。

没曾想，这命格也跟着穿越，并在他达到法定游戏年龄这一天觉醒。

命运的转折，往往就藏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

白绫穿过帷幔，在季青临腰间缠了一圈，将其从地上拉起。

“季小弟，你还好吧。”

美妇黛眉微蹙，少年眼中突然出现的惊喜之色自然难逃她法眼。

这季小弟的缚灵种该不会……

季青临强压下心中狂喜，抱拳道：“多谢夫人抬爱，适才青临识海中的缚灵种，忽然间胀大了五倍有余，青临或许可成缚灵修士。”

“若不成，青临再来叨唠夫人，与夫人共参金丹大道。”

梅花夫人好歹是筑基九重的高修，众目睽睽之下亲自来邀，就算要拒绝也得委婉些。

美妇人心中一叹，莫不是自己命中注定，与这季小弟无缘？

也罢，强扭的瓜不甜。

“季小弟若是能成缚灵修士，确实比与我共参金丹大道，更有前途。”

“既如此，就恭祝季小弟修行顺遂，早日得证长生了。”

季青临再次躬身行礼道：“承夫人吉言，惟愿夫人修行顺遂，早证金丹，得享长生。”

梅花夫人微微颔首，犹不死心，丢给季青临一枚金铃铛：“这是一枚传讯铃铛，季小弟若是改变主意，可摇晃铃铛与我联系。”

梅花夫人步辇远去后，季青临看了眼手中金铃铛，长松一口气，迈着轻快的步伐往坊市而去。

“缚灵种忽然胀大五倍有余？啧啧，这季青临难不成还能咸鱼翻身，成为缚灵修士？”

“哈哈哈，这季青临要是真成了缚灵修士，季家那些老家伙，肠子还不得悔青喽！”

“走走走，跟上去瞅瞅。”

盘蛇山仙凡混居，因此坊市颇为热闹，各色货品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柴米油盐酱醋茶，布料衣裳，珍珠首饰，甲胄兵器，符箓，法器，丹药，奇花异草，精魅小怪，以及各类宠兽。

蛮荒地界，毒虫瘴气遍布，迷障险地无数，行走蛮荒时身边若是有一只土生土长的宠兽，能省去不少麻烦。

季青临将坊市里售卖的宠兽看了一遍。

与他同月同日生者不少。

然而加上同时同分同秒，竟一头也无。

他不信邪，来到二层坊市继续看售卖的宠兽。

还是没有。

一层坊市也没有。

期间，倒是撞见了一个与他同月同日生的季氏子弟，一个挣扎在温饱线上的七岁女娃。

季氏一族重男轻女，女子生下来要是没仙根，没根骨，族谱都入不了。

可惜，自己是缚灵子，为免引人怀疑，自己的第一滴魂血，必须选一头宠兽结下命契。

第四层或许有他需要的宠兽，可至少得修成仙基，即达到筑基境才可进入。

就算能进第四层，坊市里售卖的宠兽也不是他能买的起的。

“不慌，不慌，坊市每天都会有新的宠兽出现，我至少还有一个月时间来寻找宠兽生灵。”

半月时间一晃而过，每天都有落籍的民众被灵蛇卫带走，成为吞山君的口粮。

可季青临始终没有遇到一头与他有缘的宠兽。

他的心情也变得越来越急躁。

那些原本准备看季家笑话的民众，也渐渐散了，都是要生活的，哪有时间天天跟在季青临后头瞎逛。

力排众议，将季青临踢出族谱的季家家主松了口气，并对试图放下脸面，迎回季青临的族老说：

“为了不当梅花夫人的面首，那小子定是说谎了，依我看，他根本不可能成为缚灵修士！”

闻言，这些族老想笑。

说谎有啥好处？

一个月后交不上血食，自己去当吞山君的血食么？

知道季青临身世的一些族老倒是觉得族长说的在理。

有其父必有其子。

季青临父亲当年流落盘蛇山时，不也是不愿给合欢宗女修当面首，自绝后路吗？

只是他运气好，濒死之际被季家女救了。

至于梅花夫人。

虽然与季小弟接触不多，但季小弟的性格她知道，不是会撒谎的人。

……

苍莽群山间瘴气蒸腾翻涌，数丈长的双翅血蜈在一片离地百丈的血色瘴气中游走。

忽然，剑光撕裂瘴气雾霭，飞天蜈蚣断成两截。

璀璨的白玉剑光凿出一条大道，裹着一道人影在血色瘴气中疾驰，其后是七八道驾驭遁光追击的人影。

“大家一起出手，莫要让玉鼎仙子走脱了。”

“这位玉鼎仙子的仙基，可是修行界少有的半妖仙基，这等极品炉鼎若是抓住了，咱们这么多人该如何分？”

“仙子，我是七煞宗修士，玉鼎山被血魔宗覆灭，你已无家可归，何不与我结为道侣，转投我七煞宗。”

“呸！七煞宗算个什么东西，要投也是投我万鬼门！”

裴白芷脚踏飞剑，素白道袍早已染血，她已拼尽全力，却依然无法摆脱身后那些跗骨之蛆般的追兵。

眼看就要被追上，裴白芷怀中玉匣突然剧震，蕴养多年的三百六十五道剑光如群龙出渊，扎入后方追击人群。

“啊！”

“我的眼睛！”

几声凄厉的惨叫后，追击的人影少了一半，剩下几人也是个个带伤，狼狈不堪。

“他娘的，差点给老子去了势！”

一个捂着裤裆的修士，疼得龇牙咧嘴，破口大骂。

“仙子扎手，别争了，我们四个一起出手，先抓住人再说！”

裴白芷身形忽然一个踉跄，险些从飞剑上栽落下来。

丹田处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逃出山门时，硬接了血魔宗金丹修士一记血阴蚀骨术，终是伤了仙基，服下的丹药治标不治本。

罢了，与其沦为这些旁门左道的鼎奴，不如一死以报宗门之恩。

一道玉华光芒飞出丹田。

那是一条羊脂玉般的小白蛇，白蛇口中衔着一只四四方方的小巧玉鼎，鼎中剑气四溢。

此时那玉鼎鼎身上布满裂隙，仿佛随时都会崩裂。

这，便是她的仙基——【白蛇剑鼎】！

“不好，这玉鼎仙子要自爆仙基！”

“快退！”

追击者们见状，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一个个如同受惊的兔子，拼命向后逃窜。

然而，一切都太迟了！

轰的一声巨响，地动山摇，山间瘴气被炸出一个方圆数十里的真空，四个追击者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被炸作齑粉，形神俱灭。

裴白芷本也要死，关键时刻，一道白芒自其眉心飞出，化作白莲将其肉身包裹。

仿若蛋壳开裂的声响中，白莲被仙基爆炸后的冲击波震的高飞而起，划过天际，不知坠向何方。

……

一碗素面吃罢，季青临出了面店铺，步行前往坊市。

为了将钱留着买宠兽，这些日子，季青临一直住在第一层，一天只吃两顿。

第一顿，一个馒头加一个肉包。

第二顿，一碗素面加一个肉包。

二十天吃下来，人都消瘦了一圈。

十天，离下次上供血食只剩十天时间，他的宠兽到底在何方？

季青临步履匆匆。

忽然，耳边传来破空厉啸，一道白光从天而降，轰的一声砸在季青临跟前，吓的他一屁股跌坐地上。

蛋？

一枚白色的蛋？

不对，是一朵白莲，瞅着像是件白莲法器？

季青临凑上前仔细观察。

就见那白莲法器不断龟裂，接着轰然炸散开，露出一条一米来长的白蛇。

被法器包裹的白蛇？

难道是异种？

忽然，识海中的金色小树上浮现出一枚枚金色符箓，符光大涨，并伴有金电闪烁。

命格感应！

这，这条白蛇与他是同月同日同时同分同秒出生的生灵！

此蛇与我有缘！

季青临大喜过望，跳入坑中，将白蛇捡起。

见动静引来了脚步声，季青临连忙怀抱白蛇开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