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盒?
萧詧顿感不妙,上前端详时,此木盒并无特别之处。
环扣却无锁,黑漆上透着几点朱砂的红,谈不上精致,感觉更像是厌祷厌胜之类的用具。
“看过里头是何物了么?”
王灵玉摇摇头,“此物怪异,恐有玄机,妾身不敢妄动,还是由夫君亲自做主罢。”
萧詧颔首,暗道一声,贤良淑德,张弛有度,他日母仪天下准没跑。
挑开木盒,只瞥一眼,萧詧心沉入渊,脸色也难看起来。
盒中之物,竟是一对满扎银针的布偶,布偶上各自贴着黄符,朱砂勾勒下,分明是皇三叔萧纲与祖父萧衍之名!
王灵玉见他脸色不对,忙起身想一探究竟,却被拦住。
萧詧将木盒一盖,攥在手中,“玉娘还是别看为妙,此物,孤自行处置。还有,府中典计已无法与王府同心,明日先稳住他,留个心眼;过了明夜,孤再行处置!”
“冯典计留守王府多年,为府中老人,难道会行不轨之事?”
“其久留京师,人心难测。”
王灵玉秀眉微蹙,她虽不知盒中是何物,可从她夫君的临场反应来看,事态似乎很严重。
她不知道的是,盒中之物一旦示人,整个王府都将坠入无尽深渊。
萧詧心中有数,此厌胜之物,肯定是东宫狗急跳墙之举。
旋即一想,东宫莫不是想在明夜玄武湖畔,佛法盛会中向自己发难?
此问,完全有可能。
以张缵先前在地牢的愤恨模样,此举应该出自他的手笔。
想来,明夜玄武湖畔,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了!
“玉娘先歇息,此物还需妥善处理,孤去去就回。”
言毕,萧詧走下阁楼,怀中揣着小木盒,一个顺水推舟的计划浮上心头。
想怎么玩,孤奉陪到底!
四月二十七,破晓时,京师大街小巷慢慢热络起来。
拱桥边的粥铺,蒸饼铺,馎饦(面片汤)摊前围满了朴素食客。往往付了钱,于青石路边,或蹲或站,对付着吃食起来。
精致一些的食店,食客们坐于四方桌前,穿着则要贵气许多,他们大多食肉羹,或者以鱼鲊佐粥。
两者地位不同,生活方式不同,谈吐不同,可谈论的话题却是大同小异。
热议最高的,莫过于近期,京师两件凶杀案了。
那些劳工苦差,布衣百姓,往往夸大其词,议论重点在于,凶手是何人?出何目的?是寻仇么?
士族之家者,议论更侧重于,对廷尉寺办案效率的不满,与对行凶者的唾骂;毕竟,两件凶案的受害者,皆为高门士族子弟;只要凶犯一日不落网,士族之家者,就一日阴霾难消。
谁也不想成为下一个受害者。
“听说了么?皇帝震怒,廷尉寺卿都被罢官问责了!”
“何止于此啊!听说,陈郡谢氏族长——谢举,都被其子牵连,这般看,谢氏是要完!”
“足下莫要胡言误了自个,常言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凶手一日不除,我等一日难安啊!此前有传言,是岳阳王所为!”
“莫胡扯,岳阳王自缚在廷尉寺,凶手另有其人!”
论着论着,食店中俨然分为两派,各执一词,最后吵得脸红脖子粗,不欢而散。
而坊间同时热议的,还有另一件大事,那便是今夜,于玄武湖畔举办的佛法盛会。
午后,又传皇帝为奉迎祖师舍利沐浴斋戒,而罢朝一日;使得其热度迅速蹿升,一度盖过其余八卦传言。
黄昏时,残阳将天穹染成赤金,层云似被佛手揉碎,洒落于玄武湖畔。
湖心洲上,一株百年菩提虬枝参天,叶影满挂梵文经幢垂落。
树冠下,檀木莲花坛上,三百沙弥身披赭黄袈裟,手持铜磬、法螺,列队而立。
酉时三刻,惠可禅师朗声唱偈:“稽首皈依苏悉帝,头面顶礼七俱胝……”偈声如钟,惊起白鹭掠过水面。
霎时,螺号齐鸣,舟楫破开莲叶,九艘画舫自东岸缓缓驶来。
御舟居首,梁帝萧衍着青纱禅衣,外罩赤绦金线袈裟,手持沉香念珠端坐舫首。
身后的中书舍人朱异,则恭敬捧着佛龛,佛龛中,祖师舍利已化作金身,端坐其中。
舫首两侧,太子萧纲与岳阳王萧詧立于东侧。
因就藩的诸王皆已返回封地,西侧只有贺临王萧正德孤零零站着;他不久前,被梁帝任命为丹阳尹,都督京师诸军事。
百官,则按班列大小,对应余下八艘画舫,跟在御舟之后。
尚书左仆射张缵,与尚书右仆射何敬容分左右,负手立于舫首,各怀心思。
对于张缵而言,今夜,玄武湖畔上,不仅仅是一场佛法盛会这么简单,还将是他的复仇之夜!
张缵是有底气的,贺临王萧正德便是他的底气。
二人已然汉瀣一气,一旦张缵于佛会上向岳阳王发难,萧正德将提议,带兵搜查岳阳王府。
何敬容面色凝重,琢磨着,待会佛会上,如何委婉道出十六年前先太子之死实情;此事,事关重大,必将他推至风口浪尖,一旦有所差池,何氏一族基本得跟着他一块倒霉。
风险是大了些,奈何收益高啊!顶级门阀,权倾朝野,真香!
御舟内,梁帝闭目养神,手中念珠咋响;他心里清楚,这场佛法盛会背后,少不了东宫与岳阳王府的博弈;令他感到诧异的,直到此刻,驸马府竟是一点动静没有。
自己那女婿,女儿,也不进宮哭闹,这不合常理,难道是在酝酿一场大风波?
萧纲手中也盘了串念珠,不时与贺临王萧正德交流着眼神,时不时用轻佻神色挑衅一下立于身侧的岳阳王,一副胜利者的嘴脸。
按辈分,萧纲还得称萧正德一声皇兄。
只因梁帝萧衍早年无子,于是将侄子萧正德收为长子。
之后,有了嫡长子萧统,并将其策立为太子,引得萧正德怨恨,于是叛逃去了魏国。
萧正德叛逃魏国后,自称“废太子”,魏人不礼,旋即逃回国内。
对于萧正德此种忤逆行为,梁帝却是菩萨心肠,不仅不责怪,反而委以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