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义庄的桐油灯在穿堂风里晃成残影,陆九川蹲在停尸板旁啃着冷烧饼,枣红棉袍下摆沾满香灰。他抬脚踢了踢板子底下乱窜的灰鼠,冻梨核往鼠洞一掷:“这耗子吃得比守灵人还肥!“话音未落,尸布突然被顶起个鼓包,灰鼠叼着半截靛蓝布条蹿上房梁,布条边缘的松烟灰线头正与裴照雪灰鼠裘的缝线同色。
裴照雪银链卷住布条细看,硫磺灼痕在靛蓝底料上蚀出蜂窝状孔洞——恰是鬼哭岭矿脉图的局部。他忽觉喉头腥甜,咳出的血珠落在布条上,竟顺着孔洞轨迹洇出“乙未“字样。陆九川踩着供桌跃起,腌菜坛子扣向鼠群:“各位鼠爷行行好,吐点线索当饭钱!“酸液泼洒处,灰鼠惊蹿掀翻棺材盖,露出底下暗格中整摞盐引,朱批日期全是腊月初七。
义庄管事提着灯笼撞进来,见满地狼藉腿一软,怀中的账簿摔出夹页——某页“香烛开支“项下粘着辽东银矿的硫磺渣。陆九川抄起算盘往他脖颈一卡:“您这香烛里掺火药,超度亡魂还是送他们升天?“管事喉头滚动欲喊,被塞进嘴的冻梨核噎得翻白眼。裴照雪翻开账簿,灰鼠裘袖口扫过墨迹,松烟灰线头忽地燃起靛蓝火苗,将“天字十九号“的水印照得通明。
后院古井突传异响。陆九川拽着井绳往下瞅,腌菜坛子坠入黑暗的刹那,井底爆开青芒——整面井壁竟是空心,盐卤蚀穿的孔洞中伸出半截铁钩,钩尖挂着灰鼠裘碎片。裴照雪银链缠住铁钩猛拽,带出个浸满盐晶的檀木匣,匣面阴刻的镇北侯虎头徽被老鼠啃缺了右耳。
“这耗子牙口比大理寺的狗还利!“陆九川用酱瓜皮裹着匣锁撬动,腌汁渗入锁眼腾起酸雾。匣中滚出串檀木算珠,每颗珠面刻着工部匠户的铜环编号,珠孔中塞着的靛蓝蜡丸遇热显形,竟是太后寿宴的坐席图。裴照雪指尖抚过珠串,忽觉耳后生风——三枚淬毒丧门钉钉入棺木,钉尾缠着的孝布条浸满辽东乌头汁。
周珩的皂靴踏过满地纸钱,鎏金鱼符扫过算珠:“裴大人可算明白,这灰鼠计原是为您备的嫁衣?“他屈指弹飞某颗珠,珠心滚出粒东珠,珠面微雕的星图与裴照雪瞳孔中的靛蓝光泽严丝合缝。陆九川突然蹿上房梁,枣红袍子罩住鼠窝:“您老要是早说查案送嫁妆,我现成就能扮新娘!“
梁木吱呀断裂的刹那,成群的灰鼠衔着盐引残片如黑潮倾泻。裴照雪灰鼠裘旋身扫开鼠群,银链卷住横梁铁环——铁环内侧的“乙未“刻痕被鼠尿腐蚀得发亮,正与匣中算珠编号吻合。陆九川跌落时撞翻长明灯,灯油泼在孝幔上燃成靛蓝火焰,火舌舔舐处显出血书密令:“腊月初七,灰鼠裘焚。“
靛蓝火焰顺着孝幔蹿上房梁,鼠群叼着燃烧的盐引残片四散奔逃。陆九川踩着倾倒的棺材板跃起,枣红棉袍扫落火星如流萤:“老裴,这火要是再旺点,咱俩直接火化成舍利子!”他甩出冻梨核砸向井口悬绳,酸液蚀断麻绳的瞬间,整桶井水倾泻而下,浇灭火堆腾起刺鼻酸雾。雾气中忽现密道入口,石阶上黏着的鼠爪印泛着硫磺光泽。
裴照雪银链卷住周珩脚踝,灰鼠裘在热浪中猎猎作响:“腊月初七的局,该收网了。”周珩鎏金鱼符反手划开银链,符尖挑破裴照雪袖口,靛蓝毒血溅上石壁,竟蚀出镇北侯府的暗道图。陆九川趁机从鼠窝薅出把盐引,蘸着酸液往周珩面门一甩:“您老尝尝咸淡!”盐粒嵌进鱼符纹路,遇血爆燃成靛蓝火球。
密道深处传来铁链绞动声。二人追着周珩皂靴的回响疾奔,陆九川的袍角被鼠群撕成流苏:“这帮耗子比户部查账的还缠人!”拐角处豁然开阔,青铜鼎内煮着整锅靛蓝药液,鼎耳缠着半截灰鼠裘残片——正是裴照雪昨夜崩线的补丁。
“这锅汤要是能喝,老子名字倒着写!”陆九川踹翻鼎下柴堆,酸液泼溅处露出鼎底阴刻的星图。裴照雪咳着将毒血滴入鼎中,药液沸腾间显出血书:“灰鼠裘焚,星门启。”字迹未干,周珩的鱼符已刺破他后心,却被灰鼠裘夹层的精铁护心镜挡住,溅起的火星点燃鼎中药粉。
整座地宫轰然震颤,穹顶裂隙中坠下盐晶如刀。陆九川拽着裴照雪扑向墙角,腌菜坛子卡住滚落的青铜鼎:“这锅要是扣脑袋上,演钟馗都不用化妆!”鼎内忽滚出颗东珠,珠面映出太后寝宫的琉璃瓦——正是第三卷漕运案的密钥。
鼠群突然发狂般冲向地宫东南角,啃噬墙砖露出铁匣。陆九川冻梨核撬开匣盖,整摞《乙未年实录》的封皮竟用灰鼠裘边角装订。裴照雪翻开书页,二十年前镇北侯府的血案卷宗中,夹着他襁褓时的生辰帖——朱批“药引”二字被鼠尿洇成靛蓝。
“敢情老子查案查了整本族谱!”陆九川撕下半页书纸卷烟叶,火星子溅到周珩皂靴上。三人缠斗间撞翻灯架,火油泼向书堆,烈焰中浮现先帝密诏虚影:“腊月初七,诛侯留嗣。”裴照雪瞳孔中的靛蓝骤然暴涨,腕间金线脉络如活蛇游走,银链扫过处青铜鼎炸成碎片。
地宫开始塌陷,陆九川扒着鼠群蹿出的地缝高喊:“这边!耗子逃命可比你会挑路!”裴照雪割断灰鼠裘掷入火海,布料焚毁的刹那,某处暗门应声而开。周珩的冷笑混着落石声传来:“裴大人可知,这袍子本就是给你备的寿衣?”
暗河寒风扑面,陆九川踩着浮冰跃向对岸。冻梨核掷向冰面某处,酸液蚀穿的窟窿中升起青铜舵轮——第三卷漕运案的引子正在晨光中泛着冷光。裴照雪回望崩塌的地宫,灰鼠裘余烬在风中拼出“腊月初七”的残影,腕间金线已缠上舵轮纹路。
“下回再钻地洞,老子改行当穿山甲!”陆九川嚼着最后的酱瓜,将冻梨核抛入激流。水花溅起处,隐约可见漕船黑帆刺破晨雾,如蛰伏的巨兽露出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