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府近日不太平,接连三桩离奇命案搅得满城风雨——迎花楼的十三娘与九爷暴毙于雅阁,回春堂的许大夫也在当夜被人发现死在家中。
而此时的陈杨舟正蜷缩在一个黑漆漆的山洞中,忍受着钻心之痛。
轮回蛊的药效发作起来了,仿佛千万只毒蚁顺着血脉游走,一寸寸啃噬着她的心脉。
“宋花所言…未必是假……”
蝴蝶客栈若真能洞悉天下秘辛,豢养那么多暗子所需耗费的银钱,怕是比朝廷的密探司还要惊人。
而她只是因太过像浦锋的亡妻而牵扯进来,怎么可能会为她耗费珍贵的七日断魂散?
也不知这里不会有野兽……
……
浦锋接过小丫鬟知夏递来的信笺时,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颤。
“大人?”知夏的轻唤将他惊醒。
浦锋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信纸在掌中捏出细碎的折痕。
终究是魔障了——即便那陈姑娘眉眼与素宁有七分相似,可终究不是素宁。
思到此处,浦锋平静道:“陈姑娘已经离开,你去忙去吧。”
知夏欲言又止,终是低头退下。
于此同时,陈杨舟已换上一身粗布短打,用炭灰将面容抹得黯淡无光。
她紧了紧束胸的麻布,将“林昭“的路引在掌心攥出褶皱,迈进了乐安府衙的偏门。
“此次押送粮草往石门关,往返三月有余。”主簿头也不抬地翻着名册,“银每日三十文,生死各安天命。”
陈杨舟正要按指印,忽听得身后传来粗犷的嗓音:“主簿老爷,俺来领腰牌。”
她转头望去,只见一个独眼的男人走了进来。
“正好,”主簿将朱砂笔往她这边一推,“你跟着郑三他们那队。”
郑三闻言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陈杨舟一番,倒也没说什么。
“小弟林昭,往后还请三哥多照应。”她刻意压低声线,学着市井少年的模样拱了拱手。
“跟我来吧。”郑三抓起腰牌转身就走。
陈杨舟侧头看了那主簿一眼,随即快步跟上。
这时,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与她擦肩而过,粗布衣衫上补丁摞着补丁,却洗得发白。
“主簿老爷,您别看我长得小,其实已经二十了,您瞧我这腱子肉!。”那补丁少年说着便撸起袖子展示起自己的肌肉。
“磨蹭什么?”郑三在陈杨舟身后催促。
陈杨舟缩了缩脖子,小跑跟上。
次日寅时,二十辆粮车在府衙前集结完毕。
领队的督粮官甩着马鞭道:“五人一队,各队管好自家粮车!”
陈杨舟被分在郑三队里,郑三是个经验丰富的队头,曾在边关担任斥候,人称“独眼龙”。
队伍中还有三个形貌各异的汉子。
为首的是一个带有明显刀疤的大汉,自称是张虎,家中有一老母亲,想趁着这会农闲来挣点银钱。
与张虎并肩而立的,是一个身材略显瘦弱的男人,名为吴六。无父无母,自小靠着张虎母亲的照顾才得以长大成人,和张虎情同兄弟。
这两人陈杨舟杨舟都曾有过一面之缘,乐安府募兵的消息就是她在茶摊上听到二人讨论才知晓的。
还有一名汉子则显得比较沉默寡言,只知道名字叫李大山。
很快,这支队伍就出发了,运送粮草确实如张虎一开始说的那样,两朝议和,没什么太大的危险。
暮色渐沉时,六十七人的粮队已行军五日。
陈杨舟正蹲在炊火旁搅动米粥,粗布头巾下,几缕汗湿的青丝黏在颈间,束胸的麻布勒得她呼吸发紧。
“林昭!林昭!”
喊到第三声时,陈杨舟才猛然惊醒般抬头,发现吴六不知何时已站在火堆旁,而张虎几人则站在不远处。
“想什么呢?叫你都听不见。”
陈杨舟干笑两声掩饰过去,她还是有点不习惯林昭这个名字啊。
“虎哥在前头发现条小河。”吴六朝西北方努努嘴。
“怎么了?”陈杨舟顺着西北方望过去。
“这一路行军,身上的衣服都熏死个人了咱们几个想去洗洗,你去不去?”吴六扯起自己的衣襟嗅了嗅,露出嫌弃的表情。
“你们先去。”陈杨舟用树枝拨了拨火堆,“我看完这锅粥,晚点再去。”
“得,那我们就先去了。你一会别太晚了,听说四队的人昨儿瞧见狼脚印了。”
吴六说着朝远处的张虎几人走去。
陈杨舟点点头,见几人走远,忍不住低头嗅了嗅衣襟——汗臭混着尘土的酸腐味扑面而来。
确实有点重,看来得去洗个澡才行,日头渐渐冷,再不洗,可能就没机会了。
柴火噼啪作响,陈杨舟正低头搅动粥锅,忽然察觉一道阴影笼罩过来。一个满身补丁的少年走过她身旁,却又迟疑地折返。
“有事?”陈杨舟抬头,火光映出少年欲言又止的脸。
“我看你像一个人。”
人无语的时候真的很想笑。
“难不成像鬼?”陈杨舟冷笑一声。
“不不不!”少年急得直摆手,结结巴巴道:“是、是像我恩公。”
“恩公?”陈杨舟兴致缺缺地应着。这类说辞她也不是第一次听了,上一个还说她像一个死人呢。
少年凑近细看,忽然摇头:“眼睛像极了,就是这嘴巴不太像。”
“哦,是吗?”陈杨舟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
“是啊,那时候我还是个小乞儿,”少年眼睛亮起来,“恩公穿着跟你一样的兵服,给了我棉衣和银钱,他说他要去边关,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说着声音忽然低了下去。
“他叫什么?“
“陈杨旭,说是取父母之姓,‘旭’字寓意……”
后面的话,陈杨舟再也听不清了,她猛地攥住少年手腕,“耳东陈,木易杨,九日旭的那个旭?”
少年被她的力道惊到:“大、大抵是吧……”
“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前年冬日。”
陈杨舟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面色煞白,前年冬日正是弟弟出发前往阎川关的时候。
少年见她神色不对,关切道:“这位大哥,你怎么了?”
“你叫什么名字?”
“陈安。”少年腼腆一笑,“我自己取的,本就无父无母,没有名字,就想沾沾恩公的福气。”
陈杨舟又问:“几岁了?”
少年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不知道。”
“我叫林昭。”陈杨舟突然道,“既然我和你恩人如此相像,不如认我做大哥?”
陈安像看傻子似的瞪大眼睛,毫不犹豫地抽回手:“开什么玩笑!我大哥只能是恩公一人!”
陈杨舟心中苦涩,倒也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