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梆子刚敲过三响，西市鸣沙货栈的驼铃便穿透了雾气。李素尘蹲在仁济堂后巷的阴沟旁，青竹篓里泡着昨夜从库房梁上取下的乌木匣。混着冰碴的污水漫过手背，他忽然想起匣中残缺的《太乙神针残卷》末页那行朱砂批注——“蓝靛染决明，百日咳见血“。
“啪！“
半块冻硬的胡麻饼砸在脚边，李素尘抬头看见裴九娘倚在胭脂铺二楼的美人靠上。她今日梳着坠马髻，鬓边金粟流苏垂在绣满合欢花的披帛间，晃得人眼晕。
“小郎君这般糟践身子，可撑不到杏林重考。“寡妇腕间的银链突然垂下来，末端缀着的琉璃瓶里盛着琥珀色药酒，“平康坊的规矩，卯时三刻前不得浣洗药材。“
话音未落，巷口传来铁靴踏地的闷响。三个戴着昆仑奴面具的壮汉抬着沉香木箱走过，箱缝里漏出的靛蓝粉末在青石板上拖出蜿蜒痕迹。李素尘瞳孔骤缩——那颜色与王衍作伪的决明子如出一辙。
“快躲进来！“裴九娘突然甩出披帛缠住他手腕。李素尘撞进满室苏合香的刹那，木箱经过处突然爆开团青雾。待烟尘散尽，巷中积水竟泛着诡异的孔雀蓝。
未时初刻，仁济堂前庭挤满了咳血的病患。陈景元握着针灸铜人在廊下踱步，铜人膻中穴插着的银针正泛着幽蓝。
“师父，这些病家舌苔都呈靛色...“赵怀安捧着脉案欲言又止，余光瞥见李素尘背着竹篓从角门溜进来。
老医师突然暴起，铜人重重砸在少年肩头：“孽徒！昨夜西厢库房的《肘后备急方》可是你动的？“
李素尘踉跄着扶住药柜，怀中的乌木匣滑出半截。陈景元枯瘦的手指突然僵住——匣盖上太医院褪色的獬豸纹，正与他药袍内衬的绣纹严丝合缝。
“咳咳...水...“
濒死的呻吟打破僵局。李素尘转头看见个蜷缩在苇席上的胡商，那人脖颈处蔓延的蓝斑与今晨巷中青雾如出一辙。他忽然抓起药杵砸向铜盆，飞溅的冰水混着苍耳子泼在病患胸口。
“你疯了吗！“赵怀安冲上来揪住他衣领。
少年挣开桎梏，指尖捻起胡商领口结晶的蓝粉：“这不是瘟疫，是毒。靛蓝染坊的砒霜混了波斯蓝铜矿，遇水则化气，入肺则咳血。“
满堂哗然中，裴九娘的笑声自门外飘来。她提着鎏金鹦鹉纹香炉倚在门框上，炉中青烟袅袅结成凤鸟形状：“陈太医不妨闻闻这个？“
香风过处，陈景元突然捂住心口倒退三步。老医师颤抖着扯开药柜暗格，抓出把决明子撒在铜盆里。清水瞬间沸腾，升腾的雾气竟在空中凝成朵曼陀罗。
“三日之内，平康坊咳血者当逾千数。“裴九娘用金护甲挑起李素尘的下巴，“小郎君可愿同妾身做桩买卖？“
戌时的更鼓声中，两人站在鸣沙货栈的地窖里。波斯商人哈桑举着夜明珠照亮满墙壁龛，每个龛中都供着琉璃罐，罐中浸泡的药材在幽光下宛如鬼目。
“这是暹罗的血竭，这是天竺的龙涎...“哈桑的汉话带着古怪的卷舌音，“但娘子要的蓝靛解药，怕是要用昆仑墟的雪胆来换。“
李素尘突然抽出银针刺向自己虎口，血珠滴入盛着靛粉的玉碗，竟腾起三尺高的蓝焰：“哈桑先生袖口的孔雀石粉，可是产自龟兹双河矿？“
波斯人脸色骤变，镶着红宝石的弯刀瞬间出鞘。裴九娘却轻笑出声，从鬓边取下金步摇划破掌心。血滴落地的刹那，货栈梁上突然垂下数十条锁链，每根锁链末端都拴着具风干的药人尸体。
“三年前疏勒城的血案，哈桑先生不会忘了吧？“寡妇舔去掌心血迹，“用吐蕃僧人的骨粉做壮阳药，可是会遭雪狮子啃噬心肝的。“
地窖陷入死寂时，李素尘突然抓起把靛粉撒向壁龛。药材触粉即燃，映出墙上斑驳的西域地图——蓝烟勾勒出的商路，正与乌木匣中残卷的朱砂标记完全重合。